這樣的氣氛，經過一番整頓，應該會向大好的方向發展之類的話。最後又說一些令人輕鬆得不能再輕鬆的笑話，看似無心，大家卻似乎有心地聽到了另一個聲音的顫動。因爲他說的是一個老掉了牙的笑話《三個和尚》的笑話。
這個笑話已經不是那麼好笑。在這樣的場合，所有的人也沒有覺出半分的可笑之處來。反倒掀起了無端的陰鬱。
小會議室的最大好處是密不透風，一冬天的那幾分寒冷裡，空調一開。溫暖全室。再加上鵝黃的燈光一照，整個和諧的氣氛頓時一顯無餘。
此時，王書記的目光突然豁然開朗起來，其他人頓時職沐春風。他依稀超脫於時間之外，很久後，又重歸時間的限制之內。
“你們纔是這兒的主人。”他張開了眼睛，用每分鐘五十個字速度，柔柔地說，“事情纔開始，我更加希望，你們學校，能把這個開始變成一個快速的結局。”
楚雲飛一聽他的話，馬上從沙發中站起身來，又把之前的吩咐重新重複了一遍。然後，把今晚會議的議程仔細安排了一下。楚雲飛安排工作總是簡潔有力的：“政教的事得理起來，樑副主任負責招待來賓，其他兩個主任副主任負責佈置會場。不因爲別的，而是辦事要人性化一些，辦公室黃主任大事未了，你們只好代勞哰。”
大家看到楚雲飛一副正校長的模樣，暗想，你位置沒有磨正，倒做起正職的事來了，還真想爲醫院那位擦一屁股子屎不成？
再說，市教育局長的人選都沒有正式定下來，民中校長的人選更是狂風裡的炊煙沒影的事了。
沒影歸沒影。沒影一旦現出了影子，方向就變得不可琢磨。民中的人才更加不得不捕風捉影。這一捉起影來，倒也難免不對楚雲飛有些提心吊膽起來。
三個政教處主任領命雖有不甘，可是局裡有人，卻是無奈的事。
一番交待後，二十幾號人，齊刷刷在樑青婭的眼中尋找起影兒來。
樑青婭面靜如水，雙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窗外霧仍奔突着，一時也難以散去。她一向只關心自己，從不爲別人的事費神。即便現在，她看着窗外的一切，彷彿窗外的一切遠遠比窩內的人和事更加有趣。在別人眼中，她城府似乎深難見底。
她不斷想象着，霧要是再濃些再濃些就好了，起碼能讓霧中的人，左抓一把右撈一手，說不定渾水裡真弄出條把大魚。姜太公釣魚也不過如此吧，魚一上鉤，萬事大吉了。
霧對在座的其他來說，也許是件極其痛苦的事，而對自己而言，霧已經成其爲霧了。霧來了，自然有人會爲自己撥得雲開霧散，還予一條陽光大道的。這自己是不用愁。既然不用犯愁，何不看着別人愁來，當然是另一種有趣的享受了。
她的確善於享樂，她最喜歡的樂曲是《十面埋伏》，最喜歡的是其中別人的淒涼意。別人的淒涼意，襲入自己耳中，能喚起一種哀婉的氛圍。
窗外，寒風依然呼哮着，無情地抽打着五十多隻眼睛。他們的眼睛真有趣，自己的目光越是迷茫，他們就越是恐慌。這是好事吶，自己在這個場合中，無疑是一個舵手。舵手滋味的確不錯，要真做了舵手，一切又會是另一番景象了。
黃權路沉靜地坐在楚副校長身邊，雙手不停在摞在圈，彷彿正在沉入一個難解的迷題。
他的確不急，他知道有人比他還急。凡是處於他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的人來說，急了也是白急。
當生活陷入一片混亂時，他早已不再像過去那樣，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眼前突然一片開闊地，心境自然也豁然開朗起來。
他用不着再像過去那樣，把一切現象頃刻間用文字組裝成不成型的想法，而後，把這些想法硬生生地灌輸到別人的腦海中。何況眼前這羣人，誰也不是省油的燈，每個人心中都有着一個潛伏着的念頭。
這些念頭的固執，任何浮躁的語言都不能讓他們動搖。的確是不能他們的那些經久的想法的。
如果自己輕易說了出來，那無異於招來那種可以用深沉一詞來定性的鄙視。甚至導致他人厭惡的臉孔紛沓而至，就像突然走進了一個陌生的聚會地，自己嚮往着交流，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可想而知的事情，還是別去做的好。
他轉移目光，看着王書記。同時把身子埋到了沙發的盡頭，雙手不停地疊着圈，近十年來，養成謙遜天賦的黃權路，此時，在別人眼中，突然有些高傲而威嚴起來。然而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所謂的自在和威儀，相反甚至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還更加謙卑且謹小慎微。
他這一看，把所有的目光都引向了王書記。
他們都在等王書記發話。
王書記靜心養氣般，雙目微閉，雙肩下塌，胸微前挺，就這麼坐着。他突然露出了意想不到的微笑，使得本來和藹的臉色越發開朗了。他突然覺得擠成一堆的人羣，竟然寬敞了許多，剛纔還有些的煩躁的心緒，也緩和了許多。
有一種景象突然在王書記腦海中奔突起來，但是他並不覺得奇怪。他深深一靠到沙發背面上，平常那種危襟正坐的姿式，舒緩開來，臉上露出了另一種微笑，讓其他人覺得有些怪異。
他就這麼看着在座的其他人，然後把目光移到會議室的門旁，彷彿在尋找任何不可放過的蛛絲馬跡一般，眼中露出的驚歎的微笑。正是驚歎的微笑。
“王書記，你覺得呢？”第三把手陳舉明副校長半開玩笑半是真地道。
王書記聽到此話，轉過臉來，彷彿從夢中驚醒過來，睜開一雙迷朦的眼睛反問：“你是民中的副校長，你說呢？”
室內一片滯重的笑，笑裡充滿着七味雜呈的味兒，有的辛酸有的愁，有的欣喜有的憂，有的輕鬆有的狐疑。
王書記道：“還是黃主任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