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雖不明白他的話意,但在這輕吟慢唱聲中,漸漸深入寧靜的瞑想,心也越來越平靜。在清晰與混沌間遨遊了一陣,腦廓漸漸深入一種可稱之爲空明的狀態。
這聲音把紀文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境界,在一陣陌生後,喚回了許多陳年的記憶似的。幻是實的影子,影子是令人憂慮的實在,在實與幻之間,有一個影子侵擾着她。這個影子是實實在在的,卻又如夢境一般。自它消失之日起,時時刻刻地把往另一條道上逼。這一逼就是十三年。十三年來,如同過去的日子一樣,真實卻又虛幻。
黃權路一見有效,又道:“清清靜靜,心意平息,得心如此,何愁不解。”
“這幾天,我的病室不再象從前那個樣子,其實我多多少少就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就象現在這種天氣,獨自迷失在空曠的沙漠。很想有口水救命,卻總是找不到。剛纔就是這種感覺。直到她出去時說了那句話,我突然感到自己終於久行沙漠後,遇到的第一泓清泉。”
“是嗎?你應該一直保護着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有助於你的手術成功。”他的確看到她的溝壑縱橫的臉上,盪漾起了幼兒般的爽朗的笑意,笑意乍現之際,氣色也似乎好了許多。
紅潤紅潤的臉上,寫着那麼幾絲迷茫。這種迷茫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身上的,但是,此時出現了,卻也老春煥發一般擾人。
這幾絲迷茫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黃崇明。崇明的學習生活並不像自己過去那樣輕鬆,輕鬆裡洋溢着激情。恰恰相反,自大上一年級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學習的悲哀中。這是一種實在的悲哀,更是兒童生活的悲哀,在悲哀中啃着教材又做着成摞的輔導書。
日子沒有一天輕鬆過,甚至在成摞的書山中,成了學習輔導書的楷模,成績的矮子。一晃之間,書山成了難以超越的巨人,圧得小明喘不過氣來,十一歲的年紀的腦袋中,播下了十六七歲孩子叛逆的因子。
想到這些,他不覺暗自慨嘆着:什麼不苦?自打小學第一天開始,人生就已經步入了苦逼的歷程。在這個歷程中,歷練着書本的折磨。在折磨中滋生厭世的情結。
“十年夢、屈指堪驚。憑欄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紀文突然唸叨起秦觀的《滿庭芳·春遊》來。“唉……”
十年寒窗苦,十二年人生苦難,盡在刻苦中消磨了,哪裡還談得上快樂?這種苦難道只爲了上大學後的徹底解脫?解脫之後,也許另一段苦難的歷程纔剛剛開始,這是一種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苦。成長成爲一個真正文人的苦。這種苦只能裝在心中,卻不能說出來,否則別人又得說你裝逼起來。
苦逼的日子裝滿了混沌且苦逼的美酒,散發出陣陣包穀味,搗弄出一囊辨不清是米是水的稀粥。在稀粥的邊沿,是肉色的胃,攔住了溢出的口子,於是苦逼出犯罪的潛在危險。這一切顯出了另一翻無序的生活邏輯。
“我曉得。”黃權路深知她最近最掛念的事情說,“西校區的事我會去督促的,這你就不必操心哰。”
“還有……”
“還有公衆意見的事,我也會着手去處理。”
“我是說……”
“你說的,我懂。當然還有撤遷的事,我抽空到市裡問問,這撤遷款足不足,哪子發到專戶來。”
“你懂啷子?”紀文自言自語道,“多少事、敘說還休。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紀文言只有在情緒好轉或者大好的時候念纔會唸詩誦詞,附庸風雅一番。可是現在看着黃權路大包大攬的樣子,她自然知道原因。除了無奈外,她還是心存幾分感激的。畢竟自進入醫院後,來看自己的人沒有,而形影不離的人卻只有他一個了,而他今天所說的一切,情意自在不言中了。
想想,心氣似乎也平復了許多。
“酒看上去是美的,喝下去卻像呃苦。”她嘆了口氣道。
“唉,再苦的酒,喝後總是回味無窮的。從這回味中,閃爍着樂甜的可貴。”
黃權路知道,如今一聽她念來,就覺得她的情緒越來越平和了,也就不再答話。樂得不再提起那些幾乎已經被歲月沖洗得陳舊的往事,那些觸及就足以讓人妄動肝火的事。
黃權路坐回病牀對面的沙發裡,看着紀文,默默地想着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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