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的驚慌失措被薛寶釵幾句話提醒,看到自家姑娘那蒼白無血色的臉,急忙跪下說:“姑娘,你別動氣。是金釧昨日投井了,環三爺不知和老爺說什麼,老爺突然要打殺二爺。”
哪知聽了她的話,向來沉穩的寶姑娘突然臉色大變,像是受了什麼大的打擊一樣,紫娟心裡疑惑道:“難道近日府裡的傳言竟是真的,這寶姑娘瞧上了二爺?”
“怎麼會這麼早,金釧怎麼就這麼快投了井了?警幻竟如此迫不及待嗎?”
薛寶釵沒有看到林黛玉和紫娟的神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林黛玉向來多愁善感,一時也因薛寶釵的變化想多了,剛剛緩和的關係突然又變得晦暗不明瞭。
林黛玉幽幽地開口:“寶姐姐要去看寶玉嗎?”
“看他,爲什麼?”薛寶釵沒有注意便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儘快掩飾道,“如今姨父正在氣頭上,我去定不能消了他的氣,人去的越多,越是相勸,無益於火上澆油。”
“那該如何是好?”林黛玉直視着薛寶釵的如玉容顏,不放過她臉上所有的神色波動。
薛寶釵皺緊眉頭說:“不如妹妹去求老太太吧。”
林黛玉如夢驚醒,快步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忽又轉身停了下來問道:“寶姐姐,也是擔心寶玉的吧?”
薛寶釵正因爲金釧的投井心煩意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完全忽略了林黛玉的言外之意。
林黛玉轉過身神色哀傷,彷彿受了什麼重大打擊,紫娟上前扶住她,心裡不由嘆了一口氣,甚至對薛寶釵多了幾分埋怨。
“你竟然擔心賈寶玉?”冰冷磁性的聲音突然在薛寶釵耳邊響起。
她往聲音來源處看去,百里於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林黛玉剛纔的位置上。
對此,薛寶釵已經見怪不怪,看到他冷俊不凡的容顏面無表情,黑亮深邃的眼眸彷彿要將她一眼望穿。
薛寶釵沒好氣地說:“你何時來的?幸好林妹妹沒有發現,若是被人發現,不把你當妖怪燒了纔怪。”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纔的話。”百里於安銳利的目光逼視着她說道。
薛寶釵深吸一口氣,不知他爲何明知故問,但她又不能不回答,讀心術對百里於安沒有用,百里於安又在妖邪,由不得她不妥協。
她輕笑道:“我何苦擔心他?我擔心的是金釧,是林妹妹,一個臭男人,我巴不得一棍打死他。”
百里於安嘴角微勾:“果然最毒婦人心,你前世有那般命,可全怨不得賈寶玉。金釧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不過一個心大的丫環,不值得爲她惋惜費心。你可知,你這些時日對林黛玉做的那些事,已經心機白費,剛剛你方寸大亂,讓她誤會了。”
薛寶釵聞言一震,仔細回想剛纔的情形,不由有些泄氣。
“最後還是一無所獲,賈雨村還好好的,林妹妹因爲賈寶玉,與我到底是生了嫌隙。金釧已經死了,天道無情,命不可逆嗎?”
她跌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語,神情沮喪到了極點。
百里於安單手握拳,放在嘴邊輕聲咳了咳說:“金釧的死是我安排的。”
“你?”薛寶釵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
百里於安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漢白玉扳指,不以爲意地說道:“不過是一個丫環下人,這紅樓世界多得是她這樣的薄命鬼,早死晚死,不都是一個死,早點解脫又有什麼不好?”
薛寶釵定定地看着他,一雙水汪汪的杏目中全是震驚:“爲什麼?即使人命如草芥,你也不能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做事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包括你。你只是我的獵物和棋子而已。”百里於安閉上眼睛彷彿懶得再看她一眼,語氣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如三九寒凌。
她就這樣靜靜地望着他俊美冰冷的臉,不發一言。
終於,百里於安在她的目光下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飛快地說道:“秦可卿牽涉到朝政,事情不是你能涉足的。你只需要安靜地等待採選。”
話音剛落,他修長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氣中,彷彿他從來沒有出現在這裡一樣。
薛寶釵的雙手在袖中握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重生是爲了什麼,被另一個人左右命運,原來她不管做了什麼,其中性質仍如前世一樣。
她信賴依靠的那個人,正如他自己之前所說,他是一個魔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她站起身從容地往屋外走去。
薛寶釵回到梨香院,閉門不出,賈寶玉是生是死與她無關,她也不能這個時候湊上前讓林黛玉加深誤會。
但是事與願違,清靜思慮了還沒半刻鐘,薛蟠的大嗓門便把她吵醒了:“妹妹,白日裡你睡什麼覺,百里兄弟來榮國府了,在正廳呢。母親讓我來尋你,說是寶玉那混小子闖大禍了。”
薛寶釵剛把百里於安壓到內心深處,他便陰魂不散地又來擾她,粉拳狠狠捶了幾下牀,心裡恨得直癢癢。
她整理下儀容,便攜了香菱與薛蟠往榮國府正堂而去。
剛走到正廳庭院內,她就聽到裡面賈政的咆哮聲:“孽障,還不快說那戲子在哪?”
薛夫人在門口翹目以盼,看到薛寶釵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說:“我的兒,你進去幫寶玉說上幾句話,再打下去,你姨母還不哭死?”
薛寶釵臉上露出苦笑,她的話百里於安怕是不會聽,如今她可不敢高看自己在百里於安那裡的份量。
“老太太可在?”她小聲問道。
薛夫人嘆了一口氣,神色古怪地說:“剛氣暈了過去,那百里於安隨身帶着太醫,說並無大礙,而且準備地有什麼藥丸,絕對不會讓老太太傷了身子,聽說還延年益壽。老太太如今可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嘴。”
薛寶釵皺了皺眉,老太太身份不一般,百里於安竟然如此得罪她,他到底想做什麼呢,僅僅是想打賈寶玉?
薛蟠則在她旁邊說道:“百里兄弟果然不凡。”
薛寶釵正沉思着,卻被薛夫人拉進了正廳,一進去,就看到百里於安一身紫色蟒袍氣定神閒地坐在主位上,清貴優雅,全然不像故意來挑事的人。
“寶妹妹來了。”百里於安微微一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笑容吸引了,就連原本一臉戾氣的賈政眼中也閃過了迷茫。
老太太渾濁的雙眼此刻清澈無比,飛快地說道:“既然都是自家人,何必鬧到如此田地?”
薛寶釵皺了皺秀眉,似是有爲難地解釋道:“小王爺是薛家的救命恩人,若說是自家人,是我們薛家高攀了。老太太不知情,還請小王爺不要怪罪薛家。”
“寶妹妹說這話就生分了。本王也沒有想到賈寶玉竟爲了一個戲子要和忠順王府作對,那戲子有可能是叛逆餘孽,不然王府也不會爲了一個戲子大動干戈。原本想着私底下能讓寶玉說出那戲子的下落,不曾想寶玉兄弟被戲子迷惑,重情重義不肯說。若是聖上得知寶玉與叛逆餘孽互換汗巾子,此事對榮國府來說可是大禍。”
百里於安有條不紊地繼續說道:“榮國公府和忠順王府素有不睦,但是我與薛家兄妹有舊,所以這才前來私下解決。”
“給我繼續打,打到這逆子說爲止。”賈政聽了百里於安的話,面沉如水恨恨地看着趴在條凳上昏迷過去的賈寶玉。
“給我住手。”老太太怒聲喝道,“老身不知什麼餘孽,今日若是我孫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自去宮裡請皇后娘良出面查明一切。忠順王府的王妃也不過是一品的誥命,你一個小輩來我榮國府放肆,是欺我榮國公府朝中無人嗎?”
百里於安在老太太逼人的目光下鎮定自若:“究竟是不是餘孽,員外郎可是知道地一清二楚。後宮不得干政,老太太也不能婦人之仁。若爲爭一口氣,而丟了命,孰輕孰弱老太太心裡可有論斷?”
幾句話噎得老太太說不出一句話,薛夫人心急地拍了拍薛寶釵的手臂,賈寶玉要是打死了,薛家和賈家的關係也會鬧僵,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百里於安如此狠辣,薛夫人可不敢把他當做薛寶釵落選後的後路。
思來想去,薛夫人覺得還是榮國府更可靠一些。
薛寶釵無奈地看着薛夫人,開口道:“如今寶玉昏迷不醒,神志也定不清楚,怕是問不出什麼,不如等他清醒了再細細地向他講明厲害關係。”
賈政聽了薛寶釵的話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心裡向來有一股傲氣,所以不把百里於安放在眼裡,場面才越來越僵。
如果薛寶釵的話百里於安應了,這事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一日就打了兩次板子,加起來有百十之數,雖想教育下賈寶玉,但賈政也不想親手了結他的命。
百里於安似是沉思了片刻,點頭道:“寶妹妹說得有幾分道理。或是他醒來不願講明那戲子的落腳處,我還是要來叨擾的。畢竟四王八公存在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想因爲一家的沒落,就讓聖上有了別的想法。”
老太太心裡一凜,看向百里於安目光越發銳利,目光在薛寶釵和百里於安之間輾轉。
薛寶釵摸了摸胸口的金鎖,將老太太的心思摸了個通透,不由在心裡暗罵,這老婦,竟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頭上,還要用什麼一石二鳥之計。
她就知道老太太是看不起薛家這孤兒寡母,以爲他們是扒着榮國府過活呢。
賈寶玉被下人擡了下去,百里於安揚長而去,臨行時帶走了薛蟠,這番行徑落在老太太眼裡,對薛家更有了成見,就連賈政眼中也閃着晦暗不明的色彩。
百里於安這番作爲,無疑讓薛家和榮國府以後涇渭分明,雖然這原本是薛寶釵的目的,但事事被人控制的感覺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林妹妹可曾去了正廳?”薛寶釵走出正廳問薛夫人,“姨母爲何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