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9章 恍若隔世

風馳雨驟的夜,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呼嘯的狂風撕扯着樹枝,似是要將整棵樹連根拔起。諾大的南城關門閉戶,除了風雨聲外,整座城再無其他任何聲音。突然,一聲馬鳴破空而來,接着,馬蹄聲自東門響起,沿正街一路來到桂華街。

這樣的雨夜,麗人坊仍舊是一片溫柔 鄉,嫋嫋琴音悠悠傳出,瞬間就被驟響的風雨衝散。旁邊不遠處,醉香樓被燒燬後留下的廢墟被移成了平地,半成的宅基已清晰可見。也不知是哪個有錢人買下了這塊地,看這樣子,想必是要建一個大宅子。

車輪在馬蹄的帶領下滾過空蕩的桂華街,最後在麗人坊門前停了下來。駕車的麗娘渾身溼 透,勒馬停車後看到大門前獨坐的人影,不由得愣了愣。綾羅掀簾下車,眼睛一瞥大門,訝異之色與麗娘如出一轍。撐開傘,簾內再鑽出一人,及地粉裙掩金蓮,擡眸凝霜半氤氳,正是沐紫凝。

坐在麗人坊大門前的人影見沐紫凝出現,空洞無神的眼睛這才恢復了幾分神采。想要迎上去,豈料一雙腿早已因久坐而麻木僵硬。可儘管如此,他還是站了起來,緩緩挪動着灌了鉛般的雙腿朝沐紫凝走了過去。一離開屋檐的遮擋,渾身上下頓時被雨水澆了個溼 透,可他卻渾然不覺。

莫揚,他是在等她嗎?

淚盈於眶,似輕輕一晃就會落下來。沐紫凝奪過綾羅手中的紙傘迎上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心尖上,那麼沉重,似有千斤。一旁,綾羅和麗娘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進門去了。空蕩長街,除了漫天風雨,除了一車一騎,便只剩沐紫凝和莫揚相對而立。

“你回來啦!”莫揚動了動嘴角扯出一抹淺笑,之前設想了千百種見面場景,也醞釀了千百種開場白,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一句也說不出了,甚至連聲音都小得可憐。可是,沐紫凝還是聽見了,他見她笑,便知她聽見了。

沐紫凝有些意外,她以爲莫揚的第一句話會是問她這三天去哪裡了。其實莫揚是想問的,甚至在見到麗娘駕車停在面前的那一刻,他想問的第一句話都還是這個。可是,當沐紫凝從馬車裡出來,當她舉着傘朝他緩緩走來,當她眼裡的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他突然就不想問了。

去了哪裡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回來了。

“你怎麼……怎麼變成這樣了?”沐紫凝本想如往常那樣跟他開玩笑,打趣他亂成雞 窩的頭髮,取笑他被雨淋成落湯雞的狼狽,可是一開口聲音卻已經哽咽了。她看到他深陷的眼窩,看到他明顯瘦了一圈的臉以及那一臉的疲倦,哪怕話已到嘴邊,卻還是沒能說出來。

聽綾羅說,她突然暈倒在大街上,於是趕緊和麗娘一起將她送去了醫館。可誰料,那些大夫都是些平庸無能之輩,竟無一人知道她突然暈倒的原因和解救之法。後來得知一雲遊四海的名醫擅診疑難雜症,這幾日正好遊歷到了南城境內,於是綾羅便僱了馬車帶着她一路去尋名醫,今日早上方纔找到。名醫替她施了針,又經半日才甦醒過來。

綾羅說,她昏迷了整整三天,可是,僅僅三天,莫揚就變成了這般模樣……難以抑制的心疼和歉意涌上心頭,沐紫凝淚落不止,伸手撫上莫揚的臉,卻不敢去觸碰。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個虛幻的夢,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始終神采飛揚的莫揚,眼眸璀璨如星子一般,總是不 羈的笑着。他會擔心她突然不見,會霸道的讓她去渡口接他,他也曾頹廢過,也曾狼狽過,可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蒼老和疲憊。

“心疼嗎?”莫揚問她,抓了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 擦着,感受着她的溫度和柔軟,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她在身邊。

當他接了大寶和冷奕回到南城時未在渡口見到她,他心裡的不安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一路狂奔回到麗人坊,遍尋不到她的身影,也不見綾羅,麗人坊的姑娘也是一問三不知,那一刻,他真的以爲她不告而別了。甚至連大寶都說,肯定是綾羅把沐紫凝給帶走了。

到處都找不到人,似乎真的只有這個可能了。綾羅也說過,她要他幫忙把沐紫凝送到南城,而他也確實收下了綾羅付的一百兩定金。如此說來,他與她們只是簡單的僱傭關係,就算她們不告而別,也只是沒有支付剩餘報酬的不 良僱主罷了。

可是,他不相信,不相信沐紫凝會這樣丟下他。她答應過的,會在這裡等他回來。

所以,他一步不離的守在麗人坊門口,他一定要等她回來問個清楚,問她爲什麼說話不算話,問她這幾天到底去哪裡了……皇天不負,他終於等到她了。

“莫揚……”沐紫凝情 動失語,卻在下一刻被莫揚攬進了懷裡。他一身溼 透,乍一碰時所觸到的是一片冰涼,但很快便能感受到一陣溫熱,那是他身體的溫度,是讓她時刻眷念的溫度。不管是掌心還是懷抱,都帶着讓她無法拒絕的安心,甚至,她都想一輩子待在他的世界。

“答應我,以後不管去哪裡,都要帶上我。也許我幫不上什麼,但是我可以陪着你,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要陪着你。”手臂用力,莫揚抱得更緊了。沐紫凝的頭埋在他的懷裡,用力往下點了點,算是答應了,可莫揚的力道卻沒有減弱。

“我現在都怕了,都不敢去相信你了。你答應我的,會在天暖時節看鷺灣白鷺成羣,可你雖然來了,卻未等到白鷺便又匆匆走了。你也說過,會在這裡等我回來,可是我回來了,你卻又不見了……你現在答應我,說去哪裡都帶着我,可是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又突然不辭而別?我今天還能等到你,可下次呢?下下次呢……”

“那你要我怎麼樣?”聽着莫揚的喋喋不休,沐紫凝忍不住從他懷中仰起小臉,神色間滿是委屈:“我都已經答應了,你還不信……”

“你還委屈了?誰讓你總是食言的?”莫揚佯裝生氣,不覺間風雨愈疾,猛地刮翻了沐紫凝手中的傘。沐紫凝頓時一愣,莫揚率先反應過來,擁着沐紫凝就往麗人坊裡跑。雖然有莫揚幫忙遮擋,但沐紫凝身上還是被淋了半溼,所以儘管柔情細語還未道盡,卻也不得不各自回房了。

接上大寶和冷奕回到南城已有兩日,在這兩天裡,沒有找到沐紫凝的莫揚近乎是滴水未進,這又淋了大雨,所以第二天就病倒了,大夫前來診治,說是心積鬱結,氣血上行,又淋了雨,導致寒氣入體,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間。至於體表的一些傷寒之症,只需熬幾服藥喝了,再忌一段時間的辛辣油膩,方可痊癒。

生病了,自然是不好受的。喉嚨腫痛得厲害,咽口唾沫都覺得費勁,腦袋也總是昏昏沉沉的,輕輕晃動都會產生強烈的眩暈。不過,這場病也讓莫揚很是享 受了一番,有沐紫凝在身旁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可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但卻真實的在每一天上演。

自從經過這一次意外的短暫分別,沐紫凝的心態也有了很大的改變。以前因爲被狼蛛抓進山洞、莫揚被狼蛛成員擄走等一系列的事,讓沐紫凝不敢去直面自己的內心。這一路走來,他們一次又一次接近死亡,又一次又一次的與死神擦肩而過,雖然是莫揚給了她面對一切的勇氣,可是她怕,怕自己會給莫揚帶來災難,怕自己給不了他最基本的安定生活。而通過雨夜中的真情流露,她才真正明白,莫揚要的,只是兩人相伴不離。而她要的,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份又如何?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又怎樣?她沐紫凝要的,只是找一處隔世桃源遠離塵囂,尋一世良人相伴到老,哪怕要自給自足,哪怕是粗茶淡飯,她也甘之如 飴。

隔世桃源麼?鷺灣好像還不錯!而相伴到老的良人……會是他嗎?

“莫——揚——”大白天卻房門緊閉,顯然裡面正在進行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沐紫凝端着餐盤來到莫揚門前,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兩扇門被強大的力道推至門後撞在牆上發出痛苦的聲響,把房內正在偷吃雞腿的人嚇了一大跳,雞腿都險些從手裡飛出去。沐紫凝氣勢洶洶的從門外進來,連飛舞的裙裾都似帶着強烈的勁風。

“嘭”的一聲把餐盤砸在莫揚面前的桌子上,沐紫凝兩腮微鼓,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你又在偷吃什麼?你不知道這幾天都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嗎?”

“額……那什麼,不是我吃,是大寶,他想倒水喝,所以讓我幫他拿一下。”莫揚嚥了口唾沫心虛的狡辯,同時將啃了一半的雞腿塞進了一旁的大寶嘴裡。大寶咬着雞腿苦不堪言,一邊懼於沐紫凝的威懾力,一邊又收到莫揚警告的目光。稍稍權衡之下,大寶只能苦着臉點頭。

“哦?是嗎?”沐紫凝挑眉,順手將桌上碗中放着的雞腿遞給大寶。“既然是大寶要吃,那就一起拿去吃吧!”說着,沐紫凝還故意回頭問了莫揚一句:“你不吃的哦?”

“切,我當然不吃,你不是說過嗎?這段時間不能吃油膩的。”莫揚理所當然的回答,眼珠子卻沒離開過那隻雞腿。喉結滾動又咽下一口唾沫,而這一次卻是給饞的。

“給我吃?好啊好啊,謝謝紫凝姑娘。”接過雞腿,大寶樂不可支,一掃之前背黑鍋的委屈,顛兒顛兒的就出去了。沐紫凝將餐盤裡的青菜粥和炒青菜取出來放到莫揚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吃。莫揚臉上帶笑,心裡卻苦不堪言。已經連續吃了五六天的清粥小菜了,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對面角樓上,白羽望着屋內的二人,眼神冷冽如凝寒霜。看來,他真是低估這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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