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由一起轉過頭,藏書閣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洛熠宸頎長挺拔的身姿站在門口,目光看向夏至二人,兩人先看了葉青梧一眼,見她沒什麼表示才福了福身子朝門外走去。
層層疊疊的書架中,洛熠宸一步步朝她走來,語調微沉,目光掃過仍放在桌案上的長袍,語調涼薄,“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葉青梧斜倚在一隻書架上,聞言似有不解一般的看着她,星眸點點,星光璀璨,可在她的眼底無數波瀾盡歸於平靜。
良久,她倏爾一笑,“皇上,如何是我鬧了?”
她幾步上前,拉住他腰間的玉帶,一寸寸向上撫去,指尖微彈,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笑吟吟的道:“皇上可是下過聖旨,今生唯我一人的,可怎麼就有人躺到了我的牀上呢?”
說話時她半垂着頭,只是語調中的委屈讓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她的頭擡起來看一看她的臉是不是也同她的聲音那樣委屈。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可當眼神猝不及防的撞進她微紅的眼圈時竟一下子愣住了,他指尖顫了兩下,觸電一般鬆開。
洛熠宸大步朝後退了幾步,步子慌亂,卻冷不防一下子撞到了桌案上,臨時擺放在那裡的吉服、首飾等叮叮噹噹的被撞下去,散落一地,可洛熠宸像是未覺一般,目光始終纏繞在她的身上,一顆心自此亂了。
他攏在袖裡的一隻手不由再次攥緊,喉頭滾動了幾下纔再次走上前去,握了她一隻手,眼眸微垂嘆了口氣,“乾泰宮我已經讓人重新收拾過了,回去住吧,這邊……太冷了,南硯和子蘇那邊我也已經傳過話了,都回去,不會有人的,不會有人的,你相信我!”
葉青梧只感覺那隻手被他攥在手裡更加用力,不等她說什麼,便又聽他說:“好不好?”
葉青梧蹙了蹙眉,他何時做事需要問別人好不好了?
她抿着脣,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沉默。
洛熠宸急了,“不信我?”
葉青梧還是沒說話,這讓洛熠宸不由想起她曾經的一句話,皇上的信用已經在我這裡破產了。
他看了她幾眼,忽然轉身幾步走到桌案後面,提筆正要書寫,袖子卻被人拉住了,他擡頭就見葉青梧放開了他的袖子,輕聲道:“跟我說這話的時候你是誰呢?皇上,還是……我的夫君?”
洛熠宸的手不由再次收緊,眼底漫上一層喜色,夫君這兩個字他有多久沒有在她口中聽到了。
“於天下蒼生,我是皇帝,萬民主宰,於你,我只是你的夫君。”
“可我……已經不是五年前日日等你下朝歸來的葉青梧了。”
洛熠宸蹙眉,葉青梧又說:“皇上去吧,你是皇上,不管你想要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攔你。”
她向後退了一步,螓首微垂,似是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你這是何意?”他放下毛筆轉過身再次握了她的手,“這次……是我沒有做好,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葉青梧卻用力抽回了手,轉身往藏書閣的樓梯上走去,聲音不大,帶着惆悵和惋惜,“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蚤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舉立以爲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爲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後,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爲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以爲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引自《呂不韋列傳》)
她的聲音越來越飄渺向上,洛熠宸竟有一種不實之感,他幾乎要腳下生風追上去,可雙腳卻停在那裡沒動。
垂頭,洛熠宸便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一本列傳,他眉心不禁大力皺了起來,冷聲道:“來人!”
門外候着的夏至等人立刻進來,還不等站穩一本書就摔進了夏至懷裡,嚇得夏至夏意立刻跪了下去,“請皇上恕罪!”
“今後皇后看的書都注意點,這種書莫要再看了!”
夏至夏意叩了個頭,低聲道:“娘娘看的書太多了,皇上,我們,我們……”
洛熠宸氣急,心裡卻也知曉,就算是說了也白說,可心頭怒火無法發泄到葉青梧身上,只能發泄到她們身上,口中的怒喝還沒罵出來,他不經意的低頭卻見到在桌案上還放着一幅字。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幾句之後剩下的卻被書卷擋住了,洛熠宸不由蹙眉,幾下撥開那幾本書,才見到下面的兩句。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籲矣。”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揮手,“下去吧。”
幾人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卻也不敢多問,立時躬身退了出去。
洛熠宸緩步上樓,藏書閣上雖然已經經過一番佈置卻仍是簡陋,幔帳後面,燭光之下隱約可見她玲瓏身姿,她正在換寢衣,洛熠宸下意識頓了頓,站在原地輕咳了一聲,便見裡面的人動作快了起來,隱約可見動作有些慌亂,他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搖了搖頭,洛熠宸才邁步往裡走去,葉青梧換了裡衣坐到了牀邊,看着他一步步走進來才漸漸擡起眼眉,似乎在問他爲何還沒有離去。
“一個人住在這裡,害怕嗎?”
葉青梧愣了一下,搖搖頭,笑道:“我若是害怕,便早已死了。”
洛熠宸:“……”
他身子僵了片刻,又說:“還有多餘的被褥嗎?”
葉青梧眨了眨眼睛,似是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洛熠宸兀自走過來,從她的牀榻上抽走了一套,觀察了一下之後將被褥鋪在了葉青梧的牀下。
洛熠宸開始寬衣解帶,葉青梧揪着拳頭坐在那裡一時莫名,自己只不過是想要提醒他注意分寸而已,爲何就變成了洛熠宸要留宿藏書閣?
若他宿在這裡,明日從內務府到前朝,怕是都要翻個天!
“皇上,”洛熠宸正將外衣擱置在她的牀尾,聞言擡頭看向她,“何事?”
“夜已深,請皇上回宮歇息。”
“你既不信朕,又要朕走,是何道理?”
“皇上身份高貴,實在不能屈身於此陋室,請皇上回宮。”
“除皇上皇后外,夫妻纔是你我關係。”
說話間他除掉外袍只剩裡衣,在葉青梧驚詫的目光中翻身躺在地上鋪就的被褥上。
“皇上?”葉青梧大驚。
洛熠宸側頭看過來,嘆息一聲,說:“青兒,你不信我,至少應該給我一個機會,至少看一看我並不是那麼不堪,至於那夜的事情,我說會給你一個交代就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葉青梧垂下眸子,洛熠宸見她沒有反駁,又說:“青兒,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這樣相互折磨下去。”
“一輩子……”
她低低的叨唸一聲,他的一輩子卻不是她的一輩子,而她的一生不管有過怎樣的生死掙扎都不會跟他有任何關係。
葉青梧闔了闔眸子,也嘆了一口氣,“你想怎樣便怎樣吧,如果,你認爲我們可以無時無刻都會緊密相隨的話。”
她的掌風揮滅燭光,翻身也躺下來,冰冷寂靜的夜裡她聽着耳畔輕微的呼吸聲漸漸陷入沉睡,卻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被子裡似乎摸進了什麼東西,只是碰了碰她便很快離開了,似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沒過多久又回來,被子裡很快暖烘烘起來,葉青梧再也抵擋不住睏意將她席捲,只是恍惚間覺得身體不再那麼冷了。
葉青梧所料沒錯,第二日起來宮中上下便炸了鍋,皇后夜宿藏書閣,大家都想觀望着看一看皇上的態度,卻沒想到一不留神皇上竟然也睡到藏書閣去了,於是一早趕着來請罪。
洛熠宸大手一揮不予追究,葉青梧看着房中進出的宮女太監,又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來的地上的被褥,擡起頭就見到洛熠宸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還早,再睡會兒。”
葉青梧蹙眉,洛熠宸已轉身走了,葉青梧不禁一頭又歪了下去,她一定是在做夢。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葉青梧猛地起身掀開被子,卻發現被子裡什麼都沒有,她蹙了蹙眉,夏至聽到聲音走過來,見她一臉茫然,不由問道:“娘娘,怎麼了?”
“你昨天晚上有往我的被子裡放過什麼東西嗎?”若不然,早晨她醒來時被子的溫度不會是這樣。
夏至搖搖頭,“娘娘,昨天晚上我和夏意都守在下面沒有上來。”
葉青梧微微一愣,難道是洛熠宸?
她蹙着眉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那溫度就像是南柯一夢,夢醒了,也消失了。
她愣了一會兒神,才晃了晃頭才說道:“起身吧。”
夏至立刻喚夏意進來服侍她起身,葉青梧洗臉的時候她就在一邊說:“娘娘,您早膳是在這邊吃嗎?奴婢看,若布斯和早點吃了,下去之後怕是要被纏死。”
“怎麼?”葉青梧輕笑。
夏至便朝她努了努嘴巴,“這羣見風使舵的,昨日見皇上宿在了這裡,今日立刻來巴望娘娘,哼,什麼東西!”
葉青梧笑了一下,用帕子將臉擦乾,才揮手說:“那便擺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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