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片刻,葉青梧先轉開頭,洛熠宸心頭碎裂。
洛熠宸不解,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究竟是如何才能徹底轉換,連同自己的性格都變了。他想起數年之前在丞相府中被人嬌養着長大的幼女,每次相見都聰穎可愛,嬌俏迷人,爲何歲月讓她變成了如此冷然的模樣。
書卷在他面前被翻動,洛熠宸沒有去看書,而是看着葉青梧,他怔怔的望着她,看着她睫毛眨動,紅脣微抿,一切依然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只有她的冷然與記憶中截然不同。
是他錯了嗎?
葉青湛的高頭大馬之上,桃衣的小姑娘第一次騎馬,雙腿穩穩的夾着馬腹,手握繮繩,高瞻遠矚,彷彿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女將軍,而口中的話卻十分霸氣:“我不想和任何一個女子分享我的丈夫。”
“此事以後再說,你小心些。”葉青湛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生怕她跌落馬下。
孰料,小姑娘雙脣嘟起,杏眼微嗔,“二哥,爲何你與大哥一樣?我告訴你,你不能幫着他那樣教育我,他想坐擁三妻四妾是他好色,你要做揮斥方遒萬里奔騰的大將軍,萬不能與他一樣貪戀美色。”
小姑娘一臉正氣,實不覺得她的話有何不妥之處,反而是葉青湛,一臉紅色,又羞又囧,可嘴上仍不敢頂撞這小祖宗,只得連連硬着。
誰知竟被小姑娘看出,當即雙腿輕輕一踢,馬鞭一甩,馬兒輕輕跑起來,“你也與大哥一樣,口不對心,我要去找父親,父親纔是好男人!”
馬兒轉眼之間在他面前消失,葉青湛大驚,腳尖一點,顧不得街上街頭仍有行人,飛身掠起緊追小姑娘而去。
那時,她也就九歲吧。洛熠宸想着,脣角不由微微一彎。
葉青梧見了,脣角也微微一彎,露出一絲冷笑,心中卻微微泛酸,不知又想起了誰,竟只是想一想便連面色都變了。
她蹙眉微怔,卻覺得手中的書卷也沒了味道。
“我晚上要去雪宮。”
“雪宮?”洛熠宸蹙眉。
“雪女住處,我要去查一查那幅畫像,還有那把劍,黎昇睿說,那把劍是雪女劍,只是不知何時便已經失傳了,沒想到竟從那裡被我們找到,如此一來,更要去雪宮走一遭。”
葉青梧稍作解釋,將他從身上推開,抱起雪狐摸了摸它的頭。
“我陪你一起去。”
葉青梧不置可否,只是又問道:“那涼州城的隊伍和二哥的大軍可到來了?”
“尚未傳來消息。”
葉青梧捏了捏手指,也不知該如何做好,只得道:“我們得儘快搞清真相,還有雪山一次次逼迫我回來的目的。”
洛熠宸微微點頭,做了決定,葉青梧便往裡挪了挪,閉目養神,以免夜裡精神不濟。
洛熠宸看了她一會兒,替她拉好被子出了門。
夜裡,兩人一同出門朝雪宮而去,雪宮距離天一公子的府邸不遠,不過洛熠宸拖着葉青梧從另外一個方向饒了過去,而沒有走天一公子府。
潛入雪宮,雪宮之中,與天一公子府截然不同,宮中沒有任何光亮,一片漆黑。
兩人藉着夜色向前摸行了許久也未曾見到一人,葉青梧不禁猜測,難道雪宮之中當真再無他人嗎?只是那夜忘了問一問黎昇睿,以至現在如此被動。
眉頭一皺便鬆,她是個務實之人,抱怨沒用不如用心觀察。兩人向前摸了許久,推開一閃房門,沒有任何聲響,葉青梧擡手在房中的桌案上一摸,觸手是厚厚的灰塵,葉青梧的心便放了下來,想來這雪宮已經空置許久,雪女斷代,皇宮之中應該不會有人恣意來雪女宮中走動纔對。
“去主殿吧,那裡說不定有一些東西。”
葉青梧微微點頭,想了想,她問:“若是供奉,是否應在祠堂?”
“供奉先祖,理當在祠堂,怎麼,這雪宮之中也有?”洛熠宸問。
“那日黎昇睿只說雪宮之中有雪女畫像,奉爲珍品,日夜供奉。若當真如此,總不能在宮殿之中祭奠雪女吧?”
葉青梧猜測着,又問:“祠堂應當在何處?”
洛熠宸飛身而上一座宮殿,稍作辨別,便飛身落下,說道:“隨我來。”
他帶着她往雪宮的偏院走去,在偏院之中,有一座僅次於正殿的建築,走近之後,隱約可見裡面火光點點,明明滅滅,兩人對視一眼,洛熠宸投石問路,不曾有任何動靜,這才上前將門推開,推開之後葉青梧發現這裡果真是一座祠堂。
每幅畫像前都放着一個香爐,長香明滅,歷代以來的雪女盡皆於此。
葉青梧從這些畫像前依次走過,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找到雪女許溶月的畫像,再次見到,葉青梧仍然有種心跳如雷的感覺,看到許溶月的畫像,葉青梧就像見到了自己一樣。
洛熠宸站在她的身後也不由握緊了她的手。畫像之下的供桌上除了香爐之外,還放着一冊書卷,葉青梧雙手合十拜了拜上前取了書卷,看過之後葉青梧便發現,此女果真是許溶月,不過,許溶月的一生記錄詳盡。
許溶月乃大才之人,自幼聰穎,七歲被從蒙城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被找到,自此之後接入雪宮,八歲成詩,九歲閱覽雪山藏書閣之中全部書籍,開始爲國獻策,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鋒芒畢露,豔壓羣芳,勝過無數皇子公主。正因如此,天一公子開化之中成爲絕世無雙之人,藏幫助雪山解一時之憂,不過,之後的許多年,天一公子每月月圓之夜必飲雪女心頭之血,致雪女心頭之傷至死不愈,心頭之血枯竭而死,天一公子百餘歲而終。
雪女之血乃天一公子開化之良藥,飲而匯通八脈,成不世之才。天一公子嗜雪女之血。
“啪”葉青梧指尖微顫,掉落地上。
顫抖的指尖被洛熠宸從身後握住,他聲音微抖,卻是說道:“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取你的血。”
俯身,將書撿起,洛熠宸也雙手合十拜了拜,將書放回遠處,由葉青梧牽着手往外走去。
回到客棧很快,洛熠宸緊緊的抱着她,葉青梧伏在洛熠宸懷中微微顫抖,原來,那種靠飲他人之血方能存活的人,從這裡便有了。
她不禁想到那一日,自己與黎昇睿在密室之中,他握着自己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直到洛熠宸前來打斷了他,是否那一日若洛熠宸未曾前來,黎昇睿也會控制不住而在她毫無防備之時對她下手?
葉青梧這樣想着,心中一片荒涼。
“青兒,我會保護你的。”
緊緊相擁,彷彿這樣便足夠給他們勇氣。
葉青梧微微點頭,抱緊了他的腰身。
兩廂沉默,洛熠宸忽的鬆開她的手,轉身替葉青梧倒了一杯熱茶,連喝了兩杯,葉青梧的心才平靜了一些,慘白的臉也恢復了一些。
她默默然道:“沒想到真是如此。”
“犧牲一人,得不世之才,或可解雪山之憂,於雪山來講,十分划算,是以多年以來,雪山皇室知道這是黎家之人有問題,也不會阻止,誰讓他們這對他們有益呢?”
洛熠宸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不過,在這之後,兩人都不可能再相信雪山中人。他們的目的昭然若揭,犧牲葉青梧,已換得黎昇睿的大才,從未爲雪山分憂。
“可終究太過殘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繁盛或破敗,爲何要將這一切歸結到一個女子的身上?”
若是別人,洛熠宸定然不置可否,可葉青梧不是別人,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生不再離,死亦相隨,纔在他的心中留下痕跡。
反手將茶杯送回桌上,洛熠宸回身握着葉青梧的手,火熱的手掌一點一點將她溫暖,雪狐也不知何時擠了過來,在她的身上蹭蹭。
葉青梧沉默了片刻,也知道這樣的計較絲毫用處都沒有,況且,千年來雪山百姓對於雪女和天一公子的供奉早已成爲堅固不化的信仰,他們遠離着皇室和雪女、天一公子有關的一切,在他們心中,天一公子和雪女神聖不可侵犯,殊不知,他們只是皇室的謀求將來的工具。
果真,如黎昇睿曾經所說,人性皆自私。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洛熠宸撫過她的青絲,將人抱在懷中,縱然曾經千般追念,此刻知曉真相,心頭也不若重重一擊。
“你說他們知道了,何時會來?”
“很快吧。”洛熠宸說,更加擁緊了她。
葉青梧沉默,被人抱着一起躺在牀上,和衣而臥,男子說:“休息休息,養精蓄銳,如今該去的地方我們都去了,目的也早已知曉,在他們找上門之前,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葉青梧思索片刻,的確是這個道理,聽話的閉上了雙眼。、
雪狐在下面跳上來,爬到裡面在葉青梧身邊輕輕的叫了幾聲,葉青梧看着它沒有說話,雪狐來回轉了幾圈,最後在牀尾趴了下來。
第二日巳時未到,兩人房外傳來一陣說話之聲。
“來者何人,請不要打擾我家主子休息。”
“在下白湛,有事要見雪女一面。”
門外二人決不退讓,“我家主子正在休息!”
葉青梧和洛熠宸幾乎同時醒來,微微皺眉,洛熠宸拂落幔帳擡步走了出去,開門之後,恰巧正是白湛。
雪狐也要從幔帳裡鑽出去一探究竟,葉青梧想到黎昇睿的話,擡手按住了雪狐。
洛熠宸微微蹙眉,望着白湛目光灼灼,“天剛剛拂曉,不知有何重要之事?”rhac
“此事我必須見雪女才能說,還望洛皇能夠見諒。”白湛拱了拱手,舉步便朝裡走去,腳步未曾挪動,白湛面前便伸出一條手臂,洛熠宸冷聲道:“雪山之人,人人都像三皇子一樣嗎?”
白湛一怔,面色一囧,這才發覺時間尚早,是自己急昏了頭,忙收回腳步向後退了兩步,再次朝洛熠宸抱了抱拳,“洛皇,實在有事請雪女出面,在下急昏了頭,還望洛皇不要介意,速速請雪女出來相見。”
“青兒昨夜累了,現在還在睡着,三皇子有何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洛熠宸漫不經心的道,白湛的臉再次一紅,累了一次意義頗豐,他不着痕跡往裡面看了一眼,就見到幔帳還垂着,不曾有任何波動。
白湛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洛皇,此事緊急,還望雪女馬上出面。”
“究竟是何事?也要三皇子說了我才能考慮是否能出面,畢竟,這兩日青兒來到雪山身子不好,連日發熱,昨夜還吐了血,若非必要之事,我絕不會讓她走出這裡。”
白湛臉色一變,“竟如此嚴重?”
“我還會騙你不成?”洛熠宸黑臉一板,面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