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出了男子的房間,兩名小廝也施了一禮後小心退了下去,男子捧着那杯茶靜靜坐在原地,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這杯中的茶水一般,無所依仗。不過,也不必如此,他是個男子,縱然無依無靠,也應頂天立地,斷不該躲在一個女子的身後。
想起一路走來女子英氣勃發的身姿,若絲毫經歷都沒有,葉青梧不應該會是那樣的氣勢。
他雖毫無記憶,只是三年來他看村中之人,從無一人像她一般,動空中跌落卻不聲不響,這般經歷於她而言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他靜靜的坐在原地細想這幾天來的所見所聞以及剛剛方懷說過的話,一顆心猶似被放入了油鍋之中,煎炸烹炒,不能忍受。
他真的浪費了三年的時間,讓他的……妻子、孩子受苦受難麼?
方懷離開了男子的房間直奔書房而去,書房裡,蘇珞正小心將金冠玉金簪擦拭乾淨,金簪鑲嵌在金冠之上,葉青梧將金冠放進一個做工精緻的木匣裡,用黃色綢緞包起來,對迎面走進來的人吩咐道:“去吧,送到攝政王那裡去。”
“姑娘,這東西……”
“讓攝政王有些心理準備,沒有任何不好。”葉青梧說,“三年來,他手中的權利極大,雖有大哥作爲牽制,南硯手中的權利也越發坐大,這樣於他們而言並不是好事。若以後他想起來,就算不回朝爲君,也要給他那份應得的體面,我擔心他們不懂得這個道理。”
方懷搖了搖頭,“姑娘着實多慮了。三年來,攝政王、大公子和太子殿下手中權利雖然日益增長,可三人並無太多陋習,不會如此的。”
葉青梧卻再次搖了搖頭,“不,你不懂,方懷。權利是個好東西,人人都想得之而問鼎天下主宰一方土地,這是人心底的劣根性。若真有什麼陋習倒還罷了,比如:好酒、好色、好劍,等等,人若無弱點纔是最大的可怕。他們會在不知不覺間癡迷自己所得的一切。”
方懷再次張了張嘴巴,不過這次卻沒說出什麼,從葉青梧手中接過那黃色小包袱。
“記住,我並不是讓他們做什麼,不是要收權,也並非讓他們去送死,只是提醒他們,莫要迷失了自我。”
方懷這才怔了一下,未曾想到自家姑娘的落地在於此處。
他想了想,有有些好奇,“那姑娘,日後可會……”
“死了便是死了,沒死便是沒死,縱然不相望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也要讓世人知曉。”葉青梧輕嘆一聲,“如今我是能理解的,當年他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除了他對那個位置的絲絲嚮往之外,再多的怕是不甘願吧。皇宮之中,吃人不吐骨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在生死麪前,任何人的選擇都會是自己生而別人死,他活了,手中鮮血無數,卻要在那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一坐多年,還要防止別人圖謀不軌,戰戰兢兢,心驚膽寒,何嘗又不是一種責罰。”
她微微搖着頭,就像前世她的殺手生涯,爲了活下去而去暗殺、刺殺,行走在刀尖火海之上,稍有不慎便會死於非命,生命面前,人人都有渴望,渴望存活和比別人更好的生活。
方懷抱了抱拳,從蘇珞面前離開。
蘇珞一直坐到房中昏暗,才漸漸起身。
第二日早膳時男子在正廳遇到葉青梧,正要隨意的拉開一張椅子坐下,葉青梧卻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坐那裡。”
桌案的主位空了出來,葉青梧坐在主位左側,男子只好拉開主位右側的位置坐下來,口中忍不住道:“坐哪裡不都一樣嗎?”
“爲何會一樣?”葉青梧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主位的位子,“以前你是坐在這裡的,雖然我是城主,可你坐在此處便是我敬你爲夫,如今你卻不同,你若坐的遠了,一來吃不到飯菜,二來,你要離這個位子近一些,時時警醒自己。”
男子有些疑惑,“你究竟是不是想要與我相認?若不和我相認,讓我離這位子近了又能如何?”
葉青梧放下筷子,雙手平攤在桌案上,靜靜的看着他,“的確不能如何,不過,這與你我是否相認無關,若是與你相認你便要與我一起一輩子生活在這裡,一輩子不能踏出這座宅院,你會願意嗎?”
“爲何要如此?”男子的眸光略帶驚恐,不可思議。
“不是爲何,我家的規矩便是如此。”
男子搖了搖頭,很是不能理解。葉青梧也並不意外這種情況,她拿起碗筷繼續吃飯,男子默默的看了眼主位,暗自搖了搖頭,他只聽說過三從四德,只知道女子成親之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未曾想過男子也有這樣的規矩。
一直到用完早膳,男子才問道:“方懷呢?爲何他不過來用早膳?”
“他出門辦事去了。”
他唔了一聲,不知道再該說什麼,葉青梧便說:“花園有花,書房有書,你若悶了,可以去轉轉看,至於尋着那個小喜姑娘的事,我已經交代下去了,若有人看到,定會過來稟報的,你不用擔心。”
他有些不好意思,朝着葉青梧拱了拱手,只是那身粗布衣衫與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那就多謝你了。”
“不必客氣,”葉青梧應付了一句,問道:“你以前留下的還有衣衫,可要換上試試?”
“我……”
“一會兒我讓人拿給你,你想穿便穿,不想穿也不用爲難自己。”
葉青梧信步出了正廳,如今的洛熠宸失了記憶渾渾噩噩讓她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走出府門,丁飛正急急的過來,見到她便道:“城主,昨日聽聞你回來了,怕你身累未敢上門打擾。”
“無事,隨我進來吧。”葉青梧笑了笑,只好轉身回府,丁飛跟在身後,低聲問道:“城主,那村落可找到了?”
葉青梧便點了點頭,“的確找到了,也找到了要找的人。”
“人?”丁飛似有不解,他兩人正在迴廊上,葉青梧看了看,便一指花園中的男子,問道:“你看那人,你可還記得?”
丁飛擡眼望過去,先是一愣,上前走了幾步,待看清楚那人的背影又急急朝前走了幾步,看到那人的面貌,腳下步子猛然僵住,身子卻還保持着朝前的趨勢,堪堪撞上了迴廊上的柱子被葉青梧一把扶住了。
“他,他,他……”丁飛反手握住葉青梧的手腕,語無倫次的說:“城主夫婿?”
葉青梧微微點頭,“的確是他。”
丁飛雙眼瞪大,又驚又駭,半晌順好了氣才說:“他不是死了嗎?”
屍體還是他親自從湖底打撈出來的!
可這人竟又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丁飛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不,他沒死。”
葉青梧說,在他的肩頭輕輕一拍,“當時你打撈上來的人定不是他。”
丁飛不再說話,雖然心驚仍是回想着,當初那人雖面部以被劃得看不清樣貌,可城裡懂得仵作的人也在場,細細的看了一眼說按照時間推算,應該就是這人。後來,葉青梧又看了他的身上,幾處重傷的痕跡還在,便把那人帶回了康源。
如今想來,的確有些不妥之處。
月湖湖底多是鵝卵石居多,尖利的石頭不是很多,那男子在短短几日之內被劃成了那樣變很是可疑。
這樣一想,丁飛身上頻發的冷汗漸漸消失,他扶着迴廊的住在站起來,朝着葉青梧說道:“姑娘,這其中有鬼。”
死去之人活了很可怕,可若這人沒死卻無緣無故多出了一具屍體卻很可怕。不怕死去的鬼,卻怕有人裝神弄鬼!
葉青梧點點頭,“的確如此。”
“城主可知是誰了嗎?”
“這個還不知曉,不過,我這個人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遲早有一日會查出來的。”
丁飛點了點頭,“的確要查出來。”
許是兩人的說話聲驚動了花園裡的人,男子迴轉身看了過來,葉青梧朝他點點頭,男子便朝這邊走過來。
此時男子已然換了以前的衣袍,玄色的衣袍隨着他的不乏飄動,向葉青梧一步步走來的樣子讓他有種他還是他的那種衝動。
站到葉青梧面前,男子只是靜靜的望着他們,不曾說話,葉青梧不禁微微一怔,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你,你想起來了?”
男子微微搖頭,“不曾。”
葉青梧再次愣了一下,“那你……”爲何身姿俊雅一如那年一樣?
葉青梧沒有問出口,反而是丁飛不住咂舌,“城主,他真的和以前一樣啊。”
“沒有記憶,便是不一樣的。”葉青梧甚是失落,有一瞬間她真的以爲他想起來了。
丁飛不再說話,轉而朝兩人行了個禮,退下了。
葉青梧這才說道:“是方懷教你的?”
男子搖頭,“他只是告訴了我一些事,我以爲高高在上的人便應這般。”
“那你早晨時爲何不這般?”
“一身粗衣,若做好便罷了,做不好不倫不類的,就不招人非議了。”
葉青梧輕扯脣角,未再說話,男子又朝他抱了抱拳,說:“那我去書房了。”
“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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