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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夏季的天氣,如同嬰兒的臉,說變就變。剛纔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轉眼間,就陰雲密佈,雷電交加了。此時,高和平從團部拉糧油回來,坐在膠輪拖拉機的駕駛室裡。她擡頭看着天上的濃密的烏雲,知道要下雨了。她大聲告訴何寶,加快速度!何寶點點頭,車輪飛速地轉動着,整個車身在顛簸中前進。可是,看來還是不能躲過那場劈頭蓋臉的暴雨,預報大雨的雨點,已經毫不客氣落了下來。

曠野當中,無遮無擋。高和平讓何寶停下車,從駕駛室跳下,爬上拖斗。她來不及穿雨衣,在車上拉起苫布,費力地蓋好麪粉袋等懼怕淋雨的物品,何寶也跳下車,協助高和平拽苫布,倆個人剛剛苫好車上的物資,傾盆大雨就從天而降。

瓢潑的大雨,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車上的麪粉袋和其他物品毫無損失,高和平自己卻被澆了個透心涼。高和平渾身溼透了,回到駕駛室,何寶埋怨高和平:“你跳車的速度也太快了,以後,等車停穩了再跳。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可不好和,和, 和連裡交代。”其實,何寶是想說,不好和牛志強交代。“我這不是着急嗎!以後,我一定注意。”高和平歉疚地解釋着。“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一個女同志,爬上爬下的事,應該讓我去,你看你,都澆的溼透了。”“沒事,這是常有的事,不要緊。一會,身上的體溫,就把衣服烤乾啦。你不也淋溼了嗎?”“我比你淋的輕一點,再說,男同志,火力壯。”

何寶一邊在泥濘的路上開着車,一邊發着牢騷:“這北大荒的路,雨天是貨真價實的水泥路,晴天是名副其實的揚灰路。北大荒什麼時候能修成柏油馬路就好嘍!”正說着,車輪陷進一個大坑裡。高和平冒着大雨要下車,何寶拉住她:“你要幹什麼去?”“下去推車。”“你沒看下這麼大雨呀?”“那等到雨停下來,得什麼時候哇?”“推車也不能讓你去呀。”“你去推車,誰來開車呀?”何寶無奈,只得讓高和平下去推車。

何寶在前面加大油門,腳踩離合器,手握方向盤,左一下,右一下的轉動着方向,高和平在後面使勁地推着車。但是,經過幾次努力,都沒能成功。高和平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她靠在車斗上,大口地喘着氣,腰部和腹部劇烈的疼痛起來,鮮血順着褲子的內側,一大滴,一大滴地流到腳面。高和平心中一驚,知道這是女人每月的月經,沒想到,竟然不挑日子的,提前不請自來了。

宋振國在連部裡不斷的看着表,不時的望着天空,張望着連部門前的那條大道。他剛纔已經給團部打過電話,知道高和平和何寶,已經在返回連隊的路上了。按時間推算,他們應該到了,可是連個車影也沒有。這時,牛志強跑到連部,焦急地問宋振國:“高和平和何寶,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們是不是去接一下?”“雨太大了,我想他們可能是在路上避雨呢,等等吧。”過了十多分鐘,大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牛志強拿起門後宋振國的雨衣,一邊穿一邊跑。宋振國追出去問:“你幹什麼去?”牛志強頭也不回地說:“我去接接他們。”

牛志強在泥濘難行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一刻不停的跑着,幾次差一點滑倒。汗水和雨水,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淌着。三裡多的路,他沒用多長時間就跑到了。在山坡上,他看到了坡下車斗旁邊高和平的身影,他加快了腳步,飛一樣地衝過去。

當牛志強看到高和平疲憊和痛苦的蜷縮在車斗旁時,這個輕易不落淚的漢子,眼裡滲出了淚水,多虧雨水掩蓋了這一切。他讓何寶開車,他在後面推。高和平掙扎地站起來,想和他一起推車。牛志強第一次對高和平發了火,“你站到一邊去!”高和平只好站在旁邊看着。幾次竭盡全力地推車,都沒能把車拉出水泥坑。牛志強一邊大口的喘着氣,一邊在附近撿來幾塊石頭,讓何寶向前開。車輪每前行一點,他就把石頭墊進去,防止車輪下滑。經過不懈的努力,車終於開出了泥坑,天也開始放晴了。他興奮地大喊:“高和平,上車。”看看沒有迴應,他扭頭一看,高和平臉色蒼白,血染紅了褲腿,人也有氣無力地癱在地上。牛志強大驚失色,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抱住高和平:“你怎麼了?你哪裡受傷了?”高和平搖了搖頭就昏了過去。牛志強大喊:“高和平,高和平,你醒醒,你醒醒啊!”何寶跳下車,急切地問:“怎麼回事?”他見牛志強淚如雨下的搖搖頭。何寶看了看高和平,對牛志強說:“別哭了,趕緊去醫院吧。” 牛志強一邊抱着高和平上車,一邊趴在高和平的耳邊,用哭聲說着,“高和平,你要挺住。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爲了我,你一定要挺住,我不能沒有你。”

這時,宋振國領着幾名男青年跑了過來。何寶對宋振國說:“她不是受傷,這是女同志的月經。出了這麼多的血,肯定是剛纔推車時,用力過猛造成的,快送醫院吧。哎,這個高和平啊!”宋振國吩咐何寶:“趕快拔掉車頭和車斗之間的插銷,用車頭立刻送高和平去醫院,這樣速度能快一些。”牛志強擠進窄小的車頭,把高和平的頭扶起來,抱緊高和平。何寶加大油門,以最快的速度,向醫院開去。

搶救室的門外,牛志強急得腦袋上的青筋直蹦。一位醫生出來問:“你們是她的什麼人?病人需要輸血。可咱們醫院沒有血庫,需要轉院。”牛志強立刻伸出胳膊急切地懇求:“不能轉院,那樣會耽誤時間。先抽我的,我是O型血。”醫生同意了,牛志強跟着醫生進了採血室。何寶追着問醫生:“夠嗎?還有我的。”醫生一邊快步地走着,一邊問他:“你是什麼血型?”“我也是O型。”“那好,你就等着吧,如果不夠用的話,我們再叫你。”一會,牛志強捂着胳膊出來了,醫生又叫何寶進去輸了血。何寶出來後,急救室的門緊關着,這讓倆個人的心緊縮着。

何寶坐在急救室門外的椅子上,眼睛始終盯着搶救室門的方向,一聲不響。他知道,此時,用什麼語言安慰牛志強都是多餘的。牛志強在急救室的門外,來回地走來走去。他不時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聽裡面的動靜,向緊閉的急救室裡張望着,其實,他也知道,什麼也看不見。已經過去二十多分鐘了,裡面還沒有傳出任何消息。何寶拽了一下牛志強的衣服,示意他坐下來。牛志強搖了搖頭,何寶硬拉着牛志強坐了下來。“你彆着急,有醫生們搶救,高和平一定會沒有事的。”何寶發現,牛志強緊張得滿頭大汗,汗水順着臉頰流下來,牛志強也顧不上擦。何寶掏出手絹,給牛志強擦了擦臉,他又拍了拍牛志強的肩膀,牛志強漸漸平靜了一些。

這時,宋振國和賀永順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醫生示意他們不要喧譁,牛志強小聲地向宋振國彙報了情況。宋振國知道,此時此刻,無法用語言安慰牛志強,只能握住牛志強的手,給他力量。四個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焦慮不安地等待着消息。走廊裡,寂靜的連掉下的一根針,都能聽得見。四個人默不做聲地盯着一個方向,那個給人以希望,也令人恐懼的,急救室白色的門。高和平的安危,牽掛着兵團戰友的心,這種真摯的情義,是人與人之間的最高境界。

急救室的門,終於開了,高和平被推了出來,幾個人迫不及待地圍了過去。醫生告訴大家,打了止血針後,現在,體外流血已經止住了,經過輸血,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病人非常虛弱,需要休息。大家這才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牛志強敲打着胸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目送着醫護們把高和平推進了病房,幾個人走到門外,宋振國和牛志強商量着,“女病房不能隨便進,天又這麼黑了,也不方便派女同志來。我們兩人在這裡陪高和平吧。”牛志強當然同意。宋振國知道,現在的牛志強,是一刻也不會離開高和平的。宋振國又轉頭對何寶說:“你和賀永順先回去吧,車上的糧食還在大道上呢。天黑路滑,你開車的時候要小心。”何寶和賀永順囑咐宋振國和牛志強:“你們也要找個地方先睡一覺,我們明天就來換你們,玉梅和白曉燕,明天早上,天一亮就一定會跑過來。”宋振國對何寶說:“就不要讓鄭玉梅來了,她不能太勞累。”宋振國和牛志強,不放心高和平,就在病房外走廊裡的長椅上,和衣而睡。

清晨,高和平拖着虛弱的身體走出病房,去廁所換衛生紙。看到睡在椅子上的宋振國和牛志強,感動得溢出了淚水。她不忍心叫醒他們,回到病房,拿來自己牀上的被子和牀單,分別蓋在他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