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覺腰間的那雙手鬆開,沈俏才驚醒過來。
可因着剛剛走神,腳下並不穩,搖搖晃晃的、踉蹌了一下方站直。
沈俏扶了扶已有些歪斜的帷帽,看向面前的人。
只一眼,便覺得那燦若星辰的眸中掩着一剎而過的冷意,似是錯覺。
不過一刻的愣神之後,沈俏朦朦朧朧中憶起這人是誰。
晉王——樑懷澈。
她上輩子與樑懷澈交集不多,也不過只打過一次照面,還是在她成爲衛國公夫人之後。
但是晉王的英名她卻是一直都知曉的。
還在天下三分的時候,樑懷澈憑藉着在戰場上表現出的出色的將領才能以及遠見卓識被封王。但玄郢一戰過後,樑懷澈也不知爲什麼突然之間便同皇帝說再也不碰兵器戰事。而後雖然天下戰爭頻發,邊疆戰亂,樑慶帝始終沒有派遣過驍勇善戰的晉王前去抗敵。
所以後來,樑懷澈便徹徹底底成爲了一個閒散王爺。
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的。
但是,因着樑懷澈出衆的樣貌和過人的膽識,還是有不少官員們熱衷於將自個家的閨女往晉王府塞。
可惜,大多都被回絕的徹徹底底。
倒也是奇怪。
沈俏不知,這輩子是個怎樣的情形。
思緒收回,她驀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看着樑懷澈看了許久,一下子竟收不回視線。
不過倒也坦然,大大方方地說:“民女謝過公子。”
聞聲,樑懷澈並未迴應,只是面容上所表現出來的神情頗顯輕佻,但卻愈發襯得他五官俊俏,唯獨那一雙眸子依舊是深不見底的。
良久才說了一字,“哦?”
在他聽來,沈俏語氣平平,沒有一點兒的波動。
顯然不是很情願的樣子。
眼中自是起了探究之意。
沈俏回味了一下樑懷澈方纔的神情及那單獨的一字,心中一緊,竟有些摸不透這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還不待沈俏細想,面前的人突然擡腳,目不斜視,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玄紋鑲邊的衣袖若有若無地滑過她的緞衣袖口。
沈俏眉頭微蹙,腳步一轉,透過垂下的帽紗,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卻剛巧樑懷澈回眸,四目相對。
空氣彷彿凝結起來了。
“你有話要說?”
到底是樑懷澈先開口,打破了這一方的寂靜,緊接着笑了一聲,卻是頑劣的,“你是想說什麼有趣的呢?”
沈俏搓了一下手,直視着他,“你既投我以桃,我必是要報之以李的。”
樑懷澈聽聞,自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她屈了一下手指。
“過來。”
沈俏微微一怔,但也依言,走了過去。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她轉頭看了一眼她剛剛所處之地。
地面上平攤着一塊碎石。
原來自己剛剛是被絆住了。
她有些自嘲,現下連一塊碎石都能讓她窘迫不堪。
殊不知這些小動作在樑懷澈看來卻是很新奇的。
以往姑娘們看到他大多會掩面偷偷瞄他,有膽大者甚至還會將香囊手帕之類的東西砸向他。
所以他覺得女兒家甚是麻煩,即便遇上這種事,他大多也是抱以冷眼,並不會出手。
今日倒是鬼使神差了!
對着面前的沈俏,樑懷澈驀地覺得有些有趣,倒是萌生了一些挑逗的心思。
“你想送的李子並沒有什麼趣兒,不如來些實在的?”樑懷澈嘴角一勾,眸中泛着亮光,似是藏着萬千不羈。
沈俏一愣。
大梁的晉王需要什麼實在的?
“以身相謝。”醇厚的聲音乍然響起。
饒是沈俏再淡定,這一刻也忍不住咂舌。
這世上有多少姑娘們想爬上晉王的牀,都不得。若是她們知曉晉王如此,豈不是連燒死她的心都有了?
因着沈俏戴着帷帽,樑懷澈看不清沈俏的臉,也不知她是個怎樣的神情。
但他聽到了她清淺的話。
“民女尚未及笄,公子有心了!”
再婉轉不過的推辭。
樑懷澈卻是輕輕一笑,越發靠近她。
樑懷澈身形高大,如此一來,沈俏只覺得面前籠罩着巨大的陰影,心下一沉。
剛想退幾步,耳邊便聽到了面前人戲謔的聲音,“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及笄了,就可以了?”
沈俏一怔,險些被噎住了,臉上似乎漸漸的泛起了燙意。
真是,都是歷經兩輩子的人了,怎麼還是沉不住氣?
若不是面前帷帽垂下的黑紗,只怕樑懷澈甚至能看見她臉上浮現的紅暈。
沈俏咬了咬脣,心中略有些氣極,道:“民女家規嚴格,如今天色已晚,不能久留。”
說着,便轉身,似要即將離去。
樑懷澈看着她的背影,竟覺好笑。
“等等。”
沈俏腳下一頓,不明所以。
她聽到了背後的人的聲音。
“則清。我的名字。”
※
沈俏拎起裙角,腳步飛快,近乎是狂奔着回去的。
若是在從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是不敢的。
只是如今,好多事她已在乎不了了。
當她小心翼翼的推開木門走進去,摘下帷帽,便瞧見正對面正站着一個人。
秦敷。
沈俏隨即思索了一番,估摸着她今日偷偷外出的行爲已然變成光明正大了。
真是令人窒息,她這個表姐怕是已經盯上她了!
“表妹,這天色都見深了,若是被姑父發現可還得了?”
沈俏面無表情,有寒意漸漸浮在心底,好久纔回了一句,“表姐說的極是。”
秦敷一怔,頓了許久,仍舊不能適應沈俏的冷冷清清的模樣。
難不成鼎閣之事對她影響甚大,甚至使她轉變了性子?
可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不過,縱然沈俏轉變了性子,那又能怎樣?
秦敷的眼中閃現一片陰翳。
沈俏終究,贏不過她的。
“表妹,你趕緊回屋吧!這兒表姐幫你看着。放心,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
秦敷堆起滿臉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的模樣。
沈俏在心中細細回味了這句話,料想秦敷絕非像她口中所說的那樣。
果不其然,沈俏剛到院口,雙晶、雙瑩兩個丫頭便朝着她奮力的跑了過來。
雙瑩性子急,先開了口,眉目中盡顯焦急,“姑娘,大將軍和夫人下午便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沈俏臉色未變,像是早就知曉一般,將手中的帷帽遞給雙晶後,又整理了一下袖口,便踏進了屋中。
沈謙和羅雲兩個人正坐在外屋的檀木椅上,想來已是聽到了動靜。
一見沈俏進來,羅雲“嚯”的一下站起,連忙細細的看了她好幾眼。
這怪不得羅雲多心,自己的女兒一向不太聰慧,以往也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今日不僅偷溜出府,還一直呆到了黃昏,這如何不讓人覺得詫異?
莫不是中邪了?
相比於羅雲的舉動,沈謙因着先前已發現沈俏的異樣,顯得要鎮定許多,開口也只一句,“小小,這麼晚,你去哪兒了?”
沈俏本就不想撒謊,便直接說,“我不喜母親爲我準備的那支簪子。便想着自己去街上買一支。”
沈謙皺了皺眉頭,“小小,你買簪子買了這麼久?那簪子呢?”
沈俏搖搖頭,意思是沒有買到。
至於那支紅梅碧玉簪,她現下怕是都不想再拿出來。
“小小,你不會出去所爲他事吧?”羅雲問。
沈俏出府的確是爲了及笄之禮所用的髮簪。
可不知爲什麼,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那一片絳紫色,面上忽地微微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