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的次序是按照長幼排的，二皇子帶着遲御給形容萎靡底氣不足的兄長見過禮，才坐到自己的位次上，先來的其餘幾位弟弟也上來給二皇子見禮。
待他們都退回原位，二皇子才哂笑道：“你看看，他們一個兩個看見你時的表情都是‘震驚’和‘疑惑’，都沒認出你來呢。”
這種宴會，各皇子自然帶了皇子妃來，可皇子妃是不可能在前面的宴席中的，都在後面另開一席。而遲御是男子，自然不能去後面，便被安排在了二皇子身邊。
二皇子刻意表現出了對這種安排的滿意，於是心情愉悅地欣賞着來見禮的弟弟們一個兩個的一瞬間僵硬的神情。
看看，他們平時一個兩個都面帶微笑神情謙和，這會兒卻透露出“這個人竟能影響二皇兄至此我居然沒能收到情報”，“不敢相信二皇兄居然也有帶人來參加宴會的時候”，“這個人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原來他的這些弟弟們表情也能如此豐富！
二皇子很少有這樣的惡趣味，這會兒卻覺得 “逗弟弟”這件事真讓人心滿意足。
因而此時他沒等遲御回話，便一臉興奮繼續說：“他們一臉‘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的表情真是可愛。五弟還沒到？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可期待他來給我見禮時的表情呢。”
遲御端坐在二皇子的一側，看他牽起的嘴角陰冷而扭曲。微微斂眉，遲御回道：“您從哪裡看出諸位殿下們那樣豐富的表情含義？”
二皇子嗤笑出聲。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便從前院那兒傳來了八皇子的聲音：“五哥這邊走。”
“得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這兒，路還是知道的。”一個磁性十足的聲音。
遲御順着聲音的來處看去，從前面的迴廊轉進來一個欣長的身影。那人一身皇子常服顯得神采飛揚，嘴角一抹笑卻風流氣十足。他的皮膚比小麥色略深一些，眼睛是少有的桃花眼，這讓他非常受歡迎，女子們都喜歡他眼角眉梢透露出的三分深情七分漫不經心。而他的聲音也足夠磁性，語調卻總是溫和，往往一個眼神一句問候便勾走了女子的心。
現下那人走過來的姿態和深情，特別是那雙在暮色下格外深邃的眼睛，瞬間勾起了遲御埋藏在腦海底的記憶。
——一模一樣的，果然。
遲御掩飾性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小口抿着。
二皇子微側過頭來：“怎麼了？見到舊主，觸景生情？”
他的語氣甚是滲人，撇過來的眼神也如利劍。
遲御卻平靜下來，淡淡道：“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了他和秦肅爭吵的初始，便是因爲秦奕。
遲御必須得承認，和秦奕的那段持續了五年的感情對他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或許一開始答應秦奕的交往請求，只不過是因爲少年時對同性的好奇和對秦奕鍥而不捨的追求的一種感動，可感情都是相互的，真心換真心，他是真的想過“說不定我和秦奕也能創造相戀一輩子的傳奇”這樣的事。
秦奕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和一身健康漂亮的小麥色皮膚。
他成績不算好，不比遲御是個招人恨的“別人家的孩子”。然而長年累月對音樂的學習讓他沾染上獨特的氣質，風流天成是個絕佳的形容詞。
因爲秦奕的外表，遲御在交往的初始是一直抱着懷疑的態度的。
可高考那年，遲御上了心儀的學校，才知道秦奕爲了和他去同一個城市和父母吵了一架。當秦奕興沖沖跑來時，遲御得說，他感受到了心靈的震動。
“我以爲你會繼續學音樂。”
“別逗了，我爸爸是開醫院的，他怎麼能允許我不學醫？就連我大哥都被迫學醫了。”
遲御是那時候知道秦肅這個人的。
他聽着秦奕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關於他家的事，說他爸爸有多克妻，多風流，說他大哥有多嚴肅多可怕，說他大姐有多漂亮，他多羨慕姐姐是女人所以不需要學醫，能夠學習喜歡的音樂。
遲御也有一句每一句說起自家的事，說他媽媽有多偉大多厲害，說他爸爸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自那以後，遲御對秦奕的感情便到了另一個程度。
大學時見縫插針地約出來見面，每天的電話和簡訊，偶爾在酒店的約會，和甜言蜜語的告白。
遲御怎麼也想不到，在大四要準備考研或是就業的當口，他會收到秦奕這樣的短信。
“對不起。我們暫時別聯繫了。”
遲御回撥電話，一開始是忙音，後來變成空號。秦奕的一個朋友告訴他，秦奕已經去國外讀研了。
竟是不告而別。
又過了很久，他認識了秦肅，兩人莫名開始糾纏，乃至成婚。
他很久都沒再想起過秦奕。
人是健忘的，遲御一直知道，自己很薄情。
那天遲御帶的明星在片場受了傷，他跟着救護車進了醫院的急救室，做手術的醫生出來說“病人沒事”的時候愣了一下，才摘下口罩。
遲御也愣了。
那張臉，分明是秦奕。
“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不久之前吧。”
“哦。”
兩人默契地一前一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談話。
秦奕靠在醫院走廊盡頭的窗邊，回過頭，那雙桃花眼中帶了遲疑：“你……還好嗎？我是說，你和大哥……”
“我們啊。”遲御背靠着牆，語氣輕鬆，“挺好的。”
他和秦肅十天半個月見不了一面，雙方忙起來不着家是常事。即使是這樣還是買了新房花了心思裝修，偶爾兩人都有空閒也會在一個房間裡一起看書看電影。
他對秦肅的瞭解真的很少，但一起生活也足夠平和。這樣想來，確實挺好的。
秦奕苦笑：“那就好。”他停頓了一會兒，轉過身面對遲御的時候帶着些躑躅：“能把你現在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嗎？”
遲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奇怪地問：“爲什麼這樣小心翼翼？你知道我一直信奉的是‘分手還能做朋友’。”
“我們可誰都沒提出過分手啊。”秦奕咬着下脣，擠出這樣一句話。
遲御卻嗤笑着道：“別傻了，你發出那條短信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那對我來說就是分手信。”
“我……”
遲御皺眉：“你今天不大對勁。”
“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呢？”秦奕自嘲地笑，他看着遲御，“其實，大哥警告過我，讓我不要再聯繫你。”
遲御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然後他深深看了秦奕一樣，好像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當天晚上，遲御和秦肅就有了一個火藥味十足的對話。
“我今天見到秦奕了。”
“哦？”
“他說，你警告過他，讓他不要聯繫我。”
“……我確實不希望你再見到他。”
遲御看着斜靠在沙發上用電腦看文件的秦肅，忍不住皺起眉來：“什麼意思？”
秦肅手中的動作停了停，他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從電腦中擡起頭：“我不希望你和他見面很奇怪？”
“他是你弟弟，你知道我們總會見面。”遲御冷聲道。
“那不一樣。你就當我小心眼。”秦肅皺眉，“秦奕是最像父親的一個。他當初報考大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的事了，還幫了點忙，可後來母親把你們倆的照片摔在他面前要求他馬上出國讀研的時候他連嘗試拒絕都沒有過，只說‘好吧，反正也有些厭倦了’。半個月前他回國進入父親的醫院時卻對我說‘哥你這算是當了小三麼？我和遲御可誰都沒說過要分手。’……你要我怎麼放心他？”
遲御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不是問題的所在。而是秦奕回國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而我們倆的事總需要解決，你卻什麼也不告訴我……”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
“你有沒有聽清楚我的重點！”
秦肅抿了一下脣，妥協一般道：“我知道了。”
遲御自嘲地笑了一會兒：“秦奕一定想不到他那句話真的能讓我們吵起來。”
秦肅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晚的對話只是一個導火索，遲御突然意識到他對秦肅的瞭解少得可憐，而秦肅或許做過很多和他有關的事，卻從來沒說過。或者說，他從來沒發現。
這對遲御來說是一個衝擊。
他骨子裡是一個控制慾十足的人。
卻突然發現很多事情超脫了他的控制。
叮。
細碎的聲響驚醒了遲御，他回過神，才發現是二皇子輕敲了一下被遲御拿在手裡的酒杯：“你在想什麼？”
“不是什麼大事，您也說了，觸景生情罷了。”遲御一口吞下酒杯裡剩餘的酒，嚥下一聲嘆息。
二皇子容忍了遲御的走神。他還記得遲御曾經是一個暗衛，而一個暗衛面對前主子，這樣的表現已經足夠冷淡了。
於是他只是玩味地道：“那便打起精神來，五弟要過來見禮了。”
我還等着看他的表情呢。二皇子的神色明明白白地這樣表現。
遲御放下酒杯，斂眉淺笑：“是，殿下。”
一切複雜的情緒都沉澱下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因一個場景被喚醒，又被理智壓下去。遲御調整着身體裡因情緒波動而引動的內力，心情終於平靜。
而一旦他恢復平靜，屬於暗衛和五皇子的記憶便明晰起來。
那是他的舊主，對他來說，有着知遇之恩，卻也僅此而已了。
這時候五皇子正端着杯酒走過來了：“二哥好興致。弟弟聽說二哥今日帶了個美人來，這可是頭一遭，不知是哪個美人有這個榮幸……”
他走到近前，舉杯時眼神掃過他的二哥身邊，帶着些調笑語氣的磁性嗓音便戛然而止。
“這……”他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看着遲御的眼神裡帶着顯而易見的不可置信。
二皇子看着他家五弟不由自主地張大了眼睛，手一抖酒水似乎都要灑出來，看着自己身側的眼神中除了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隱隱還有一絲恐懼。
再不動聲色地掃視周圍，二皇子滿意地發現其餘兄弟這會兒看向自己身側的眼神裡都帶有一點恍然大悟，而偶爾掃到愣神的自家五弟的眼神裡都透出一絲幸災樂禍。
二皇子清了清嗓子：“託五弟的福，爲兄才能認識到這般合心意的美人。”
他伸出手把遲御攬的近些，把嘴角的笑意調整成“燦爛”的狀態：“還多虧五弟割愛。”
遲御乖巧地順着二皇子的動作半靠在他身上，斂下眉心中暗笑：他一定會一直回味五皇子這時候張目結舌的蠢態的！
五皇子捏緊了手中的酒杯，簡直不知道這樣的神發展是鬧那樣！
可面前眉眼展開笑的滿懷深意的自家二哥已經用擔憂地眼神望了過來：“怎麼了五弟？怎麼不說話？”
怎麼說話！！！
自己想要處理掉的暗衛成了自家皇兄的“新寵”不說還寵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
他想吐血！
而且遲御你低眉順眼一副小貓咪的模樣是要怎樣！誰不知道你是一個猛獸！這樣做派大家就能真把你只當做“新寵”了？！
簡直是不可理喻！
五皇子被這無理取鬧的世界打敗了。
他強行牽起一個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扭曲：“不過是爲二哥高興罷了。這麼些年了，二哥難得遇到一個合心意的人，弟弟合該敬二哥一杯纔是。”
敬什麼酒！就算自家二哥沒有要爭位的意思，多一個武藝高強的幫手依然是威脅！自己怎麼這麼蠢！要處理暗衛不直接下手反而讓別人多了個幫手？
五皇子憋的要內傷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身後其他弟弟的嘲笑聲！
而面前總是一副陰鷙又不可捉摸顯得兇狠而孤厲的自家二哥，還露出一個可以算得上是“舒心美滿”的，眉眼展開的笑容：“謝謝五弟了。”
他爽快的端起酒杯，一口喝下，還把被子倒過來示意，而另一隻手一直摟着遲御不放。
五皇子咬着牙喝下了手中酒杯的酒。
他覺得這酒太差了，令人反胃。
“那弟弟就不打擾二哥了。”他深呼吸了兩次才露出一個自然的揶揄的笑，轉身走向自己座位的時候表情也很自然。
心中卻冷了下來：計劃有變。自己二哥本來在武林上的籌碼就夠重了，足夠威脅到儲位。現下又添一員猛將，若是沒有支持的人還好，一旦有了支持的人……看來爭儲之事要再多籌謀一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