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呂昭、小週三人在房間裡默坐了幾分鐘,誰也沒有說話,各自在埋頭沉思。半晌,呂昭站起身來看了看時間:“現在還早,我去找葉子談一下。”
我點點頭:“是啊,問問也好……這事,來得突然,其中肯定有些蹊蹺,或許,葉子她知道些什麼。”
呂昭拿起電話打給在外面等着的刑警:“你進來一下,我們兩個一起去做一個調查。”不一會,刑警在門外敲門,呂昭對我說:“我們先去問問,等會再找你。”
“我不信楊颯會自殺。”呂昭走後,小周幽幽地說。
“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要有證據。”
“我就是不信。”小周輕聲地嘀咕,也不看我,自顧自地看平板電腦。我掃了小週一眼,不再說話,從桌上拿起一本書來看,可腦子裡一片混亂,書上的字一排排一圈圈倒像九曲迴腸的迷宮,怎麼也看不進去。
過了一個多小時,呂昭回到了我的房間,面色陰沉地說:“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葉子開始還不肯說,到最後她終於承認昨天曾跟楊颯開過一次玩笑,但她沒想到楊颯當真了。”
“什麼玩笑?”
“她昨天中午對老楊說,她曾和藍月開過一次玩笑,說那天晚上和老楊在畫室裡不是在修窗戶,而是在……”呂昭瞟了一眼小周,遲疑了一下繼續說,“而是在偷情。”
“啊?”我和小周再次不敢置信地相互對視了一眼,“她真這麼說?”
呂昭點點頭:“是啊,葉子是這麼說的。她說本來是給老楊開個玩笑,沒想到老楊當真了,當即把她怒罵了一頓,還說她纔是殺害藍月的兇手。葉子後來使勁地道歉,說她只是和老楊開玩笑的,並沒有真的對藍月說過那樣的話,可老楊就是不相信。他說,他早該想到藍月不會爲了吳越去尋死的,他真混蛋,居然還去懷疑藍月與吳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責怪藍月拋棄兩人二十年的感情,還怨恨藍月嫁禍給他!他說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難怪藍月會去尋死,原來她是誤會老楊出軌了!葉子跟老楊解釋了很久,但是老楊卻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了,只是反反覆覆地念叨對不起藍月,錯怪藍月了。”
“葉子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
“葉子自己也很後悔……下午偵查員做調查時,她都不敢說這事。剛纔是被我逼急了,才說出來的。但她說,她當時看到老楊在氣頭上,怎麼解釋也不聽,就想,等老楊消了氣再慢慢解釋算了,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老楊竟然就這樣走了絕路。”
“葉子就這麼一說,老楊還真相信了?”小周問道。
“話不能這麼說,得看前因後果……照我看啊,雖然老楊之前對藍月是滿腹的怨恨,其實,他在骨子裡是不相信藍月會背叛他的,到底,他們有二十年的感情啊。所以,當葉子開玩笑地說出這事的時候,對他來說,肯定是更情願相信藍月沒有背叛過他的。只是,他就這麼地追着藍月而去……”我搖了搖頭。
“這還是男人?怎麼能這麼脆弱呢?”小周淡淡地說。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堅強的,”呂昭從圍椅裡站起身來,“老楊或許是因爲這段時間發生的變故太多,心理上擔負的壓力太大,再加上對藍月的誤會,讓他再也無法承受了吧。”
“是啊,很多人表面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的。”我又問呂昭,“藍海那裡……”
“藍海那裡,下午已經通知他了。”
“他有什麼反應?”
“他什麼也沒說,只嘆了一口氣,說了聲‘知道了’。”
“高上的事也跟藍海說了嗎?”
“高上的事還沒跟藍老說的。”
“你是不是有所擔心?”
“是啊……”
“要不,我們明天一起去藍老家走一趟,把高上的事當面告訴他。如果高上真是他的兒子,我們也好把握說話的分寸,免得老人家有什麼意外。”
“好,那明天見。”呂昭點點頭,就離去了。呂昭走後,小周也回自己的客房歇息去了。
※※※※※※
雖然是上午,可時當七月,炎暑蒸人,知了唧唧地噪鳴,又不見一絲兒風,我和小周下得車來,走到藍海的院門前,已是一身微汗。
呂昭先到一步,正站在院門前拿着張報紙扇風。
開門的還是惠姨,她看到我們到訪,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熱情,面色沉靜,略帶倦容。她淡淡地問:“你們今天來?”
“哦,我們今天找藍老聊點事。”呂昭忙回道。
“找藍老聊事?聊什麼事?”惠姨手攀着門,沒有請我們進去的意思。
“怎麼?藍老不在家嗎?”
“藍老在家……”
“那,我還是當面跟他說吧。”
見呂昭堅持,惠姨還是把門打開了,側身讓我們進了院子,旋又把院門關上。
石桌旁擺了張可以調節角度的躺椅,藍老身着白色的綢衫正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我們三人放輕腳步走到近前,只見藍老面色蒼白,如患大病。我們三人相互看看,囁嚅着正要開口問好,卻聽得藍老輕聲說道:“都坐吧。”藍老睜開雙眼,吁了口氣,用手撐着躺椅的扶手慢慢直起身子,惠姨趕忙轉到後面將躺椅的靠背固定到合適的位置。
“楊颯的事,我都知道了,高上的事,我也知道了……”藍老用手點了點桌上的報紙,又擡手指着我和小周說,“還是你們的報紙報道的。”桌上是一份最新的湘楚晚報特別版。
“您……節哀順變。”我低聲說。
藍老擺擺手:“你不必安慰我,我……想得開的。”
惠姨走到屋裡端出茶盤,給我們倒上涼茶:“天熱,喝口涼茶解解暑。”又給藍老遞上一把黝黑的茶壺,“你也喝一口吧。”
藍老接過茶壺,對着茶壺嘴吸了一口,捧在手心,緩緩說道:“你們來,大概是要問,高上是不是我的兒子,是吧?”
“……”我和呂昭對視一眼,都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這個事情,你們不必再問了……他們因什麼而死,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跟是不是我的傳人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們也不必再三追問了。”
“可是……”呂昭欲言又止。
藍老悽楚地笑笑:“可是什麼?你們不過是擔心有人打那幅《蘭溪》的主意嗎?現在你們都清楚了,他們的死與這幅畫完全沒有關係……都是幾個爲情所困的糊塗人,過不了‘情’字這一關啊。”他搖了搖頭,繼續說,“只是,我沒有料到,高上這孩子,在佛門中呆了那麼久,依然是積怨太深,戾氣難除……這都是命啊……”
“那……藍老以後有什麼打算?”呂昭問。
“呵,”藍老笑道,“能有什麼打算?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人啊,都是會去的,只有畫,才活得更久啊……”他似乎感到有些疲憊,朝惠姨招招手,“我還想躺一會,幫我把靠背放下一點。”
惠姨幫藍老把躺椅又放倒下,抱歉地對我們說:“藍老昨天看了報紙,知道高上的事了,下午又得知楊颯的事,老人一晚沒睡,他累了。”
我和呂昭見藍老已經閉目躺下,惠姨又這麼說,情知再留在那裡也不太好了,就起身告辭。
“藍老爲什麼就是不肯說出誰是他的兒子呢?”出了藍老的院子,小周問道。
“藍老不說,自然有他的理由啊。”呂昭分析道,“以前不說,是擔心透露出去後,會有人覬覦《蘭溪》而對他的繼承人不利,是出於保護的目的。現在不說,估計是出於幾個方面的考慮。首先,如果高上不是藍老的繼承人,那他不說的原因與之前是一樣的;另外的考慮是,大概是有點顧忌到自己的名聲了——如果,殺害藍月的高上真是他的兒子,傳揚出去,對他老人家的面子也不大好看。到底,這不僅僅是起簡單的情殺案件,裡面還牽涉到亂倫的話題。何況,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藍月、高上和楊颯的死,是因爲情感糾葛,似乎與他的《蘭溪》由誰來繼承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他就更不必說了。”
呂昭說的入情入理,我和小周頻頻點頭。他又接着說:“估計,現在最高興的,是國畫研究院了。”
“你這個說法,似乎認定高上就是藍老的傳人了?”
“還能有誰呢?”呂昭笑笑,“其他人的身份我都仔細地查過了,劉熙、老孟和文華的身世都沒有問題,他們不可能是藍老的後人。惠姨全名叫劉惠,是和藍海一起歸國的,歸國前就是藍海的秘書,幫藍海打理日常業務,一直未婚。哦……她的父親是在新加坡開畫廊的,現在還健在,叫劉奇……
“唯獨高上,他的身世始終是個迷啊。他老家以前是個小漁村,在那個漁村裡,高姓這一族本來就人丁稀少。他父親舉家遷走的那些年,其他族人基本上也都遷走了,現在那裡早變成了開發區,要尋根溯源還真不容易。當地派出所費了好大的力氣,找是找到了幾個高姓的老人,但高上一家離開老家的時間太長,他們對高上的情況也說不上什麼。”
“聽說高上還到英國呆過一段時間?”
“是啊,他從廣美畢業後,被聘到英國N大學的中國美術館做過兩年時間,從事國畫教學與推廣工作,……唉,不說這些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
“這倒也是……不管藍海的繼承人是不是高上,反正,這起案子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呂昭點點頭,又想起什麼:“唔——今天早上出來前,局長跟我說,這次能夠破案,你的功勞最大,所以,局裡考慮給你適當的獎勵。”
“哦?還有這等好事?那好啊,警察給我頒獎我當然要笑納了,不要白不要嘛。我也是要撈點外快才行啊,老舅太摳了,上個月的獎金,因爲藍老的報道出了錯,全給扣了。等你們的獎金下來,我請客!”
呂昭哈哈大笑:“好啊!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