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舅會怎樣處理那些暗訪材料,但我知道,他會有自己的途徑的,而且,我故意假裝不知的是,他讓我不再插手此事,大概是爲了我的安全考慮——揭露大人物,不是我們老百姓平常想的那麼簡單,中國社會淵源悠久的關係網,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也更龐大,牽一髮而動全身。將大人物斬落馬下的痛快淋漓的背後,往往是小人物家破人亡的悲劇的開始。
回到辦公室,小王在等我:“莘哥,給行政部打過電話了吧?”
“怎麼這麼在意,不就是遲到半天麼?”
“你不幫我解釋清楚,行政部會算我無故曠工的!我這個月已經遲到過兩次了,再加上曠工半天,這個季度的獎金就都沒了……我能不緊張嗎?”
“哈哈,你小子,原來是這樣。放心,已經打過電話了,還算你昨晚加班呢。”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小王長出一口氣,站起來往外走,“那我先走了,謝謝莘哥。”臨到門口又回頭問道,“劉和把暗訪設備都給你了吧?”
“已經給了。”
“哦。”小王帶上房門準備離開。
腦海中卻閃過一絲困惑:“哎——小王,你怎麼知道劉和取出了暗訪的設備啊?”我讓劉和把設備取出來的事,從沒跟小王說過。
“他剛纔在我那裡坐了一會啊,我當然知道。”
“哦。”我還是隱隱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他是什麼時候到你那裡的?”
“就在我給你打電話之前。怎麼,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他把設備搞壞了?難怪他不肯給我。”
“沒有沒有。你確定他在你給我打電話之前就在你樓下的辦公室裡?”
小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是啊。”
“他怎麼不把設備交給你呢?”
“他說要親手交給你,還問我你在不在報社,如果不在的話,他下次再來。”
“好吧,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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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離開後,我把小周叫進辦公室問道:“劉和來交還暗訪設備時,是在外面接待區還是在我的辦公室裡等我的?”
小周指着我辦公桌前的會客椅回道:“他們就坐在這裡等你的。”
“他們?”
“是啊,那個毛師傅也跟着來了。”
“你就讓他們單獨呆在我的辦公室裡?”我有些急了,帶着責備的口吻。
“沒有啊,我陪着的。”
“哦。”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你在擔心什麼?”
“我剛剛纔知道,劉和叫我下樓之前,他已經到了報社!”
“啊?”小周滿臉困惑,“那他爲什麼還要你下樓去接設備呢?”
“這個劉和,看來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啊。”我坐了下來,指着丟在電腦桌面上的暗訪文件夾說:“我想,他大概是爲了這個而來的。”
小周聽完卻怔在那裡,凝着眉頭神色一變,彷彿在回憶什麼。我看到小周的臉色就意識到不妙,趕緊問道:“怎麼?你真讓他們單獨留在辦公室裡過?”
“我……”小周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顯得有些懊惱,“我曾出去幫他們倒了茶……”
原來只是去倒了杯茶而已,我笑道:“倒杯茶有什麼要緊的,頂多一分鐘而已,文件這麼大,沒七八分鐘拷貝不了。看你緊張成這樣。”
“不是……”小周沮喪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去倒茶的時候,那個毛師傅一定要跟着我去,我以爲他是客氣,也沒在意,結果,毛師傅不小心把茶水灑身上了,我只好帶他到衛生間去淋冷水,這樣一來……對不起,我……”
小周沒說完我就明白了,我不禁有些生氣:“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
“你幹嘛這麼大聲?我都說了對不起啦。”小周也生氣了,“一直提醒你重要的文件要設置密碼,不要這麼隨隨便便地存在桌面上,你就是不聽!現在好,出了問題倒來怪我了,我又不是你的保安!”說着說着,眼眶裡竟然溼潤起來。
第一次看到小周真正生氣,我頓時軟了:“好啦好啦,我又沒怎麼着你,幹嘛哭嘛……不怪你不怪你,都怪我,下次聽你的,我改我改。”我邊說邊在電腦上操作着,將存放重要文件的文件夾設置密碼,向小周表示誠意。
小周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嘆口氣低下頭來:“是我太大意了。”
我望着窗外,急速地思考對策:“不說這個了,我們得想個辦法把東西拿回來才行。”這套暗訪材料,如果流落到社會上,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影響和後果。
我給胡毅撥去電話:“胡毅,幫個忙。”
“什麼事?”
“陪我去劉和家一趟。”
“現在嗎?正準備吃飯呢。”
“是!越快越好,回頭我請你吃飯。還有,別告訴他我們會到他家去。”
“你又在搞什麼名堂?這麼神神秘秘。”
“到了我再告訴你。我們現在就出發,到劉和樓下碰頭。”
下班高峰期,路上非常堵,一個小時後,我們三人才在劉和家的樓下碰面了。我們看到劉和的比亞迪小車停在了樓下車道旁的停車位上,擡頭看去,他家已經亮起了燈。
“到底是怎麼回事?”胡毅問道。
“你說得對,劉和怎麼可能會幫我。”
“啊?”胡毅越發糊塗了,“你昨天不是說,事情已經都安排好了嗎?”
“是啊,該拍的都拍到了,但劉和並不是想幫我們完成暗訪,而是爲了自己拍的。”
胡毅搖着頭,滿臉的茫然:“我不明白。”
“等會你就明白了。”我帶頭朝樓梯間走去,邊上樓邊交代胡毅該怎麼說。來到劉和家的門前,我和小周閃到旁邊,讓胡毅去敲門。
稍稍過了一會,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問:“誰呀?”
“是我,胡毅!”
“是胡總啊。”又過了幾秒鐘,門開了一條縫,還掛着門鏈,女人問道,“胡總怎麼也不打個電話來?”
“我剛好路過這裡,想起有個設計要變動一下,就來跟劉和談談,明天就懶得去工地了。劉和人呢?我看到他車停在樓下了,應該在家吧?”
“來了來了!”屋內響起劉和的聲音,接着聽到“啪啪”的拖鞋聲,“設計變動了,電話裡說一聲就是嘛,胡總你又何必親自跑來呢。”劉和取下門鏈將門打開,“快請進快請進!”
房門大開,我和小周走出來站到胡毅的身邊。劉和看到我和小周之後臉色不易察覺地變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僵硬地笑着說:“霍先生周美女也來了呀?真是稀客,來來,快請進!”
胡毅對劉和家很熟悉,我們進到屋內還沒換拖鞋,他就按照我們事先約定的計劃直接朝放着電腦的那間臥室走去:“我去把圖紙調出來給你看看。”
胡毅的舉動出乎劉和的意料,劉和緊走一步作勢要攔,手臂剛張開又覺得不妥,半擡半舉地顯得很尷尬,嘴裡說着:“不着急不着急,先坐下喝口茶吧。房間亂得很,我先去收拾一下。”扭頭又對抱着小孩的女人說:“還不趕緊把崽放下,去給客人泡茶!”
“哦……哦。”女人也被劉和訓斥得手忙腳亂,把小孩往沙發上一放,緊步去拿杯子。
“你房間亂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幹嘛這麼裝腔作勢?”胡毅比劉和高大很多,一伸手就將擋在身前的劉和給撥開了,繼續朝臥房走去。
劉和急了,翻身朝前一探手又將胡毅拖住:“胡總!胡總——我收拾一下再進去吧,亂糟糟的不成樣子。”
“劉和,”我看着劉和着急的樣子感到好笑,“你那屋裡不是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哪有哪有……”劉和的額頭和鼻尖冒出了細汗,躲閃着我的眼睛,“確實是太亂了,對不起觀衆。”
“亂的不是你的屋子!”我陡然放高音調,“是你的心!”趁劉和一震一愣之間,我朝他喝道,“讓開!”逼視着他朝臥房走去。劉和大概也明白,憑他一人是無法阻止胡毅和我兩人的,也不再阻攔,低垂着頭讓我們從他身邊走過。
推開臥房的門,房間內收拾得很整齊,電腦桌擺在正對着房門的靠窗的位置,電腦還開着。我和胡毅走到電腦桌前,看到電腦屏幕上開着刻錄軟件正在刻錄光盤,桌上放着一摞信封,拿起一看,其中兩個信封裡已經裝好了光碟,還帶着一張打印了字的A4白紙。我把白紙展開一看,是敲詐信!
我回頭看去,劉和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着腦袋靠着門框倚坐在地板上。胡毅看過信上的內容也徹底明白過來,他揚了揚手上的敲詐信朝劉和冷笑道:“劉隊長,你好大的胃口啊,一張光盤一百萬,比做裝修賺錢可要快多了。”劉和的老婆端着茶杯站在門口看着眼前的場景有些不知所措:“劉和,這是怎麼啦?”
我將電腦和U盤上的暗訪材料全部刪除,把已經刻錄好的光盤取走,又仔仔細細地檢索幾遍,確定沒有留下任何與暗訪相關的數據之後,和胡毅、小周離開了劉和的家。出門時,還聽到劉和的老婆在問:“你怎麼不說話?這到底是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