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就趕到了,首先到達的是片區派出所的幹警,他們在勘查了現場之後,向西區刑偵支隊彙報了初步勘查的情況,沒過多久,刑偵支隊的幹警和法醫也趕到了懸屍現場。
整個樓頂包括楊颯所在的四樓都被警察給封閉了,最早發現懸屍的唐姐還有楊颯被警方要求留在四樓的房間裡接受訪問調查。
學校裡的其他人退出了那棟樓。我讓劉熙帶着我和小周來到對面的教學樓樓頂,觀察對面樓頂警方的勘查活動。小周不時調整焦距進行拍照,我也舉起微型攝像機進行拍攝。
藍月的屍體連同縊繩已經從膨脹螺絲鉤上取下來了,警方在樓頂平臺上撐起簡易的遮雨棚,雨棚下架起了一張摺疊式的工作臺,藍月的屍體就擺放在工作臺上。身着白大褂的法醫正對屍體進行現場檢查,遠遠看去,藍月脖子上的套圈似乎被卡得很緊,法醫費了些力氣才小心地把套圈取下來。還有幾個幹警在平臺上四處仔細搜尋着什麼,不時拿着相機進行拍照。
現場勘查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樓頂的法醫和警察將藍月的屍體裝進黑色的屍袋,運上警車撤離了。離開時,楊颯追着車子野獸般咆哮,幾次摔倒在雨水中。
藍月的屍體運走後,有幾位警察留了下來,在學校進行訪問調查,我和小周也接受了調查。給我做調查訪問的是兩位年輕的幹警,提問很簡單,就是要求我把發現懸屍之後在現場發生的情況詳細講述一遍。他們得知我到達懸屍現場後做了相應的保護措施,向我表示了感謝。
直到中午時分,警察才全部撤離學校。
唐姐是偶然發現的懸屍。她就住在四樓,早上出門時,看到有雨水順着樓道流下來,就擡頭看了看,發現樓頂樓梯間的門沒關。她上去關門時,就看見對面樓梯間的雨檐下掛着一樣人形的東西,開始還以爲是誰家晾曬的衣服忘記收了,仔細一看,卻是掛着藍月!可把她嚇壞了,這才趕緊跑到校長辦公室報信。
我們在學校食堂吃午飯,老孟提前打好飯菜送給呆在家裡的楊颯。美術老師將兩張條形桌子拼起來聚在一起用餐,十來個學生稍離老師們聚在另一邊,大夥都在議論藍月的死。
“我要是非自殺不可,也絕不會選上吊,太……太難看了。”年輕的女老師蔡敏輕聲地說着,她有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戴着副沒有邊框的眼鏡,小巧的嘴配着小巧的鼻子,半長的直髮披到肩膀,額前是整齊的劉海。她是教工藝美術的。
“說什麼呢?你自己又看不到。”坐在她身旁的是位又壯又胖的男子,他是教素描的文華。三十幾近四十歲的樣子,因留着鬍子,可能實際年齡沒有那麼大。
“可是……別人看得到呢……那些東西都流出來了……”蔡敏難爲情地低下頭。
“哎!小敏,你好歹也算個淑女,吃飯,吃飯的時候別說這些行不?”文華將筷子在飯盒裡頓了頓。
“哦。”蔡敏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反正,打死我也不選這個死法。”
“我也不會……想想都想吐。”葉子愁眉苦臉的說,她沒有離開學校,也在食堂吃飯。
“晦氣!你們好好的幹嘛非要說死啊。”劉熙鬱悶地抱怨。
“幹嘛,你們都幹嘛都衝着我來呀?我這不是觸景傷情了嘛,你們心裡就沒想法嗎?”蔡敏有些委屈,“藍姐……你們說說,你們又有誰看得出藍姐會尋死啊?昨天,昨天的昨天都好好的,每天在一起吃飯,轉眼人就沒了。這事,誰說得清楚嘛……”
“你又不是藍姐,你怎麼知道藍姐昨天的昨天是好好的?你要是也開個這麼大的學校,估計你死得更快。反正……我要是隻招了這麼幾個學生,只怕也會發瘋的。”文華看着另一邊吃飯的學生嘆着氣說。
“也是,看上去學生比老師還少,學校還真成貴族學校了,一對一輔導啊。”高上難得地說了一句。
“哎,你們說,學校還辦得下去不?”蔡敏輕聲地問。
“是呀是呀,老闆娘都死了,我的工資不會泡湯吧?”葉子也緊張起來。
“葉子……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老惦記着你那點小錢那?”劉熙教訓葉子。
“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呀,要不,你來養我?”
“劉老師是肯定養不活你的,我看呀,以你的姿色和身段,你也別在美術學校裡做什麼模特了,乾脆去傍個大款認個乾爹好得多,那票子香車別墅就都有了。要不,找個廳局級幹部也行,但千萬別找一把手,一把手容易翻船。”
“俗!”葉子狠狠地瞪了文華一眼,意猶未盡,“真俗!”
“你們說誰俗呢?”孟桐回來了。
“他!”葉子指着文華,“他好俗,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搞藝術的。”
“藝術就不能俗了?真是奇怪,常言說,好的藝術是雅俗共賞的,你懂不懂?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還有比生活更俗的嗎?從根子上說,藝術就是一俗物!徹徹底底的俗物!”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理論呀?文華,你呀你,真是墮落了。”孟桐鄙夷地瞅着文華。
“你們呀,就是故作清高,明擺着的事,都不願意承認。好吧,我就給你們免費上堂課。”文華清了清嗓子,“人世間什麼最俗?唵?黃白之物也!我們沒日沒夜地畫畫,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是爲了什麼?不就是想把作品拿出去換成票子車子房子和美女嗎?我們在這裡教美術是爲了什麼?你們自己捫着胸口問問自己的良心,真的是爲了追求崇高的藝術嗎?說到根子上,還不是爲了多賺點學費好改善自己的生活嘛。你們再看看他們。”文華指了指另一桌上的學生,“他們當中有幾個是爲了真正的藝術來這裡的?還不是爲了學到一門手藝,等考上大學,拿到文憑,作品能賣錢了,將來好養活自己。那裡的男生,說不定個個都還指望着能養活像葉子這樣嬌滴滴的娘子呢。還有你,葉子,你才真是俗物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家,幹嘛非要脫光衣服露出白嫩嫩的身體給人家畫呀?你可別說是爲了藝術獻身,當然,就算你這麼說了我也不會相信你的鬼話。再說了,越是大師越俗!不俗,你的作品幹嘛賣那麼高的價錢?動不動幾萬幾十上百萬,你要請他們作個畫,行!先給錢再動筆,搶錢那!比劫匪還狠那!真要雅,天天飲清露吟風月就可以了,需要那麼多錢幹嘛?”
“你敢說我俗?你才俗呢!俗不可耐!還記得上次不?我帶幾個模特過來,不漂亮的你還不要,害人家小姑娘回去哭鼻子,哼!”葉子沒好氣地白了文華一眼。
“那說明我有品啊!”文華將頭一揚,“選模特就像選老婆,寧缺不濫。”
“去你的!你還想佔老孃的便宜?誰稀罕做你的老婆!”
“少來!我還不要呢。經過本人長期觀察,你也只是長得水靈點,身材好看點而已,閉着嘴做模特還馬虎,做老婆絕對不合適,根本無法溝通嘛。”
“你……”葉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文老師說的這些,都是些歪理邪說,從根子上就有邏輯錯誤。唔,有錢就俗,沒錢就雅?誰這麼定義的?”高上慢悠悠地說着,“藝術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東西,是作用於人的精神生活的,讓生活在俗世中的人的情感世界更加愉悅,也是生活形態的一種嘛。物質生活是生存的基礎,精神生活是相對物質生活的提高與昇華,是相輔相成的,而你非要把這一分爲二,那跟小攤小販有什麼區別?”
“本來就沒什麼區別嘛……”文華還想繼續辯論。
“好啦好啦!你們辯起來還沒玩沒了那?”孟桐有點煩了,打斷他們的說話,“藍月死了,老楊又心情不好,暫時也管不了事,我們都該多花點心思想想學校的事了,別老藝術不藝術的,學校怎麼辦,這纔是最實際的情況,再這麼下去,學校還真就完了,我們也都散夥各自去謀生路去吧。”
老孟這麼一說,大家似乎才醒覺剛纔的辯論真的很無聊,於是又都一臉慘淡。
“你們說,藍姐真的是爲了學校的事上吊的?”蔡敏怯怯地發問。
“又來了!”老孟把筷子一放,“藍月怎麼死的,那是警察管的事,不歸我們去操這份閒心,我們也操不了這份心!我們還是多想想怎麼把學校辦好辦下去纔是正經事!”
“那你說該怎麼辦?”劉熙問。
“招生!”老孟皺着眉頭,“除了招生,還能有什麼辦法?”
“那……怎麼招?”
“先打招生廣告,這個計劃不要變,這事嘛就由劉熙負責。稿子嘛,就照之前的,再加上一個升學率的比例,比例怎麼定,你拿主意。”老孟瞅了瞅另一邊吃飯的學生,稍稍壓低了聲音,“然後嘛,大家都開動腦筋,動員自己的社會關係想辦法去攬些生源過來,提成高點沒關係,三七開也行,四六開也無所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這學期先度過了難關,什麼事都好解決。還有,葉子,你那裡也多做些工作,跟你的同行們都說說,提成再高點也行,一千八一個學生都可以的,二千也成,只要能招來,來一個就給你結一個的賬,絕不拖欠!”楊颯不在,老孟一掃上午在辦公室裡的儒弱形象,儼然成了發號施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