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這日早朝,皇帝身體抱恙。坐在龍椅上身體一縮,兩眼惺忪,根本聽不進任何奏章。實際上他已經不問朝事多日,若不是首輔大臣韓千歲盯着朝政,朝堂之上恐怕早就亂作一團。

皇上直愣愣坐在那裡也不好看,總要表現得體察民情一些,於是韓千歲遞給他一張字條,讓皇上照本宣科地讀。他讀了一句,韓千歲必然有下一句應付。權當是做戲給底下人看嘛。

皇上睜開惺忪雙眼,看了眼字條問道:“東北方雪災情況如何啊?咳咳……”

剛說了一句便連連咳嗽不止,俯下身便嘔出一口鮮血!這一咳嗽可非同小可,可謂牽動衆人之心吶。衆大臣當然不是關心皇上的生死,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皇上生死已經無關緊要。

衆人嘴上不說,心裡紛紛嘀咕着:怕是皇帝老子不行了吧?早就聽御醫說皇帝玉體抱恙,拖了那麼久,現在也該是時候壽終正寢了。

皇帝駕崩之後,不知道未來局勢如何變化?

若是八王得位,勢必左將軍、李太尉當權。若是太子繼位,勢力必然朝向韓丞相、王御史、溫尚書傾倒。

兩方勢力持衡,似乎哪一方也佔不了上風。所以大家都不動聲色隔岸觀火,準備押準了注再投籌碼。

太子年歲不大,不甚董事,躲在一旁幸災樂禍,心裡還做着春秋大夢:皇帝老子一死,他的出頭之日就到了。到時候,他登基做了皇帝,溫流袖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這裡太子竊笑起來,興奮地用腳踢了踢前方的溫流袖,笑道:“一會兒退朝來我府上一趟。”

太子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望穿秋水,不見心上人溫流袖,卻等來了最不願見的韓千歲。

他對韓千歲可是又畏又恨。因爲他不論做什麼,韓千歲總要插手過問,就連太子養一隻貓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太子養了什麼寵物被他看見,他總要將其沒收,並一臉道貌岸然的教訓他。那些個三綱五常儒道理論他簡直聽得耳朵生繭,恨不能將其毒啞而後快。

韓千歲一臉溫和笑意迎上太子冷冰冰的臉。

韓千歲笑容很好看,嘴邊總帶着兩個小酒窩,看似天真無邪――呃,這個詞或許有些不恰當,韓千歲畢竟已經人到中年了。總之他的笑猶如春風拂面,溫厚可親。他的笑恭敬謙和,怎麼也說不出個不好來。可就是這打太極的手法讓人受不了,明明是綿軟之力,卻壓得你翻不了身。

“太子殿下,微臣見你踱來踱去,想必是在心中背書吧。”

太子不耐煩地敷衍道:“正是。”

“背的是什麼書,給我聽聽可好?”

“《孟子》的《萬章》。”

韓千歲笑道:“不對哦,這是前日太子背給我聽。”

“《莊子》的《大宗師》。”

“不對吧,難道是我糊塗了?這篇明明是太子昨日背給我聽的啊。”

“老子的《道德經》。”

韓千歲拍了拍巴掌道:“太子殿下真是英明神武、智慧不凡,連《道德經》都背得出來,這就背給我聽聽吧。”

太子臉上微變,硬着頭皮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常有……“

韓千歲故作吃驚道:“怎麼,太子這麼快就忘記了嗎?怎麼會只記得一句呢,這樣可不行。太子將來可是要主持朝政管理萬民的,每日都要勤奮好學纔是。”

“我要做的是縱橫捭闔持家治國之大事,你整日要我讀這些四書五經有什麼用!”

“太子所言差矣,太子讀過《大學》,應該知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相輔相成的呀,現在是要太子修身養性,將來才能治理好整個國家嘛。好了好了,太子不要生氣了,不喜歡讀四書五經,讀孫子兵法吧,這可是實戰性的東西,不能說一無是處了吧?”

“你……”太子咬牙切齒,心道:若是將你的牙全打碎能阻止你囉嗦,我早就動手了。

韓千歲輕笑道:“太子殿下莫要咬牙切齒,咬到自己舌頭就不好了嘛。”

話音剛落太子只覺舌尖刺痛,繼而感到一陣鹹腥滑落喉嚨――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太子皺着眉,食指輕輕碰了碰舌尖,以減緩疼痛。

韓千歲溫潤一笑道:“太子若是對微臣有何不滿,直接說出來,微臣必定改正。但是請不要一個人生悶氣,太子千金之體,犯不着用微臣的錯誤懲罰自己嘛。來,快讓我看看傷到哪裡了。”

韓千歲不容分說地撐開太子的雙脣,還不得太子所有反映,自己的雙脣就覆了上去,用裡的舌頭在太子口中一陣攪合,糾纏着太子粉嫩的軟舌,太子渾身一熱,驚訝之下整個身子站不穩,正好軟在了韓千歲懷中。韓千歲便順勢欺身上去,一隻溫厚大手揉擦着太子胸口。

太子猛地推開韓千歲,站直了身子,氣得口齒不靈:“你、你老不正經!你、爲老不尊!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你、你、你去死!”

韓千歲依舊眉眼含笑,一副不以爲然的態度:“咳咳,太子這樣說可就言之過重了。想到昔日太子襁褓之中重病暈厥,御醫無法救治,眼見太子氣息衰弱命在旦夕,臣不顧衆人阻攔,每日在太子脣邊渡氣,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太子在我的照顧之下得以存活。如今臣心繫太子安慰才一時失態,太子怎麼說臣不將太子放在眼裡呢?哦,或許這句話是對的,臣從未將太子放在眼裡……”

說到這裡韓千歲故意頓了頓,道:“臣將太子放到心坎上,臣實在是愛之切啊。”

韓千歲說得是殷殷切切,太子聽得是一陣作嘔。小聲道:“希望愛卿勿要對我太關愛才好。”

心中憤然: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你年紀直追我父皇,就不要癩□□想吃天鵝肉,老黃牛想要嚼嫩草了。

正在此時來人通報:“溫尚書在偏廳等候。”

太子一愣立即把韓千歲推到屏風後面,慌張道:“你先回避一下,千萬不要出來,不要讓溫流袖看到你。”

韓千歲一臉不解之色:“迴避個什麼?我與溫大人又不是宿敵,他來訪我拜見就是,怎麼能讓我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躲起來呢?”

太子不耐煩道:“他那個人小心眼,若是讓他知道我們在一起,必是以爲你我二人合夥算計他呢。到時候他胡思亂想不聽我的話怎麼辦?你聽我的話躲一陣便是。”韓千歲聽罷苦笑着搖搖頭,心道:你這是怕溫流袖吃醋嗎?溫流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當是我整日把你捧在手心?

將韓千歲安置好,對太監說道:“快讓溫大人進來吧。”

溫流袖一進門便警覺地發現屏風之後一雙銀白相間的織錦鞋子,這種一塵不染的鞋子是韓千歲的標誌。溫流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故意說道:“想必丞相大人近日常常來教化太子,不知太子跟隨丞相大人可學到一二?”

“哼,不但學到一二,還學到三四了。”太子自顧生氣,心道這個溫流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道我討厭韓千歲麼?

溫流袖繼續說道:“太子要知書識理,將來纔好接管朝政。”

太子甩開衣袖憤然道:“你和那個奸詐的老狐狸,一個鼻孔出氣!”

溫流袖笑得更洋溢了:“不錯,我與韓丞相的確都很奸詐,不然怎麼有資格輔佐太子呢,佞臣奸詐,清官就更要奸詐,否則如何與那些奸佞之徒周旋。”

“說得好!”太子連連拍巴掌,心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就連奸詐狡黠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繼而笑道:“既然溫大人心心念念爲我着想,我也該爲溫大人着想不是?”

溫流袖笑看着太子道:“卑職向來爲國家朝廷鞠躬盡瘁不求回報,太子這麼說可讓卑職心中不安呢。”

太子笑道:“你就別和我客氣了,這本就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溫大人也到了婚娶之齡,我把左將軍之女冷情兒許配給你,如何?”

“我命裡福薄,恐怕難以消受美人恩吶。”溫流袖不置可否,含糊其辭。實則想探一探太子葫蘆裡賣什麼藥。

“別人娶妻是娶一個女人,你娶妻卻是娶來千軍萬馬啊。其中利害,溫大人豈會不知呢?”

“這樣說來,的確是物超所值呢。”溫流袖又是一笑,笑容裡別有深意。“就不知道太子送給我這麼一個大禮,卑職應當如何回報呢?”

“這個簡單,就把你身邊那個漂亮男子送給我吧。”

溫流袖臉色稍微有變,繼而平淡地說道:“太子,此人是我弟弟。”

“你弟弟?哈,除了你自己,誰不能出賣?你這會兒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態,要知道識時務者爲俊傑。”

“好吧,就這樣說定了。”溫流袖淡然說道。

太子倒是吃了一驚:“什麼!你就這麼容易……就把他給我了?你一點也不心痛?”

溫流袖笑道:“這不正是太子所樂見的嗎?難道太子想反悔?”

“哪管你表現出一點點心痛也好?溫流袖,你怎麼那麼沒心沒肺!”太子被他風清雲淡的表情氣壞了。

溫流袖不動聲色地道:“太子出此一招奪我心頭之愛,就是想看着我痛心疾首的樣子罷了。我縱使心痛不已肝膽俱裂也不能表現出分毫,否則用我的痛苦換來太子的得意,就是着了太子的道,讓太子看笑話罷了。”

“你……溫流袖,我倒想知道,你失去什麼纔會心痛,纔會在乎!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人們都道我是鐵石心腸,太子若是好奇便挖出來看看,究竟鐵石心腸長得什麼樣子。”

太子冷笑道:“哼,或許你根本不是鐵石心腸,全家一夜之間暴斃卻無動於衷的人,定是沒有心腸!”

聽到這一句,溫流袖心中驟然抽痛,臉色卻絲毫不變。他恭謙地說道:“溫詩仙不日送到太子府上,來日方長,請太子慢慢享用。若是無事,我便告辭了。”

溫流袖俯身作揖,立即轉身而去。

“等等,溫流袖,你給我回來!”溫流袖早已走遠,太子氣急敗壞道:“我不但要那個狐狸精,我還要你,我要你啊……”

說罷眼中泛起淚光,盈盈不能自持,眼見溫流袖背影越來越小,直至模糊不清,眼中一汪淚水終於憋不住,傾瀉下來。

韓千歲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按住太子的肩膀搖了搖道:“太子別哭了。”

太子一瞪,怒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

韓千歲輕笑道:“太子既然喜歡溫大人,爲何將冷將軍之女許配給他呢?”

“我在想,溫流袖娶妻之後,自己的岳父畢竟是大將軍,他定會有所忌憚而收斂行爲,再也不敢把男人留在身邊了。可若是對象是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太子,冷將軍會忌憚我,這樣一來溫流袖就可以毫不避諱地留在我這邊。而且他身邊的人,只能有我一個。”

“太子殿下對溫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微臣也銘感五內,若是不幫太子得到心中所愛,微臣必然心痛得很。”

太子欣喜若狂:“你肯幫我?”

韓千歲微笑點頭。

太子大笑道:“你那麼奸,有你出馬,害怕溫流袖不落入我的手中?快說說,你有什麼好主意,讓溫流袖甘願委身於我?”

韓千歲道:“首先半月之內要給溫大人完婚。因爲陛下身體不好,恐怕……挨不了多久,若是等到陛下駕崩之後就是漫長的國喪,婚期一推再推,一時拉攏不到左將軍,八王作亂的機會就變大,朝廷就有傾覆的危險。”

太子不耐煩道:“說了這麼多,和我得到溫流袖有什麼關係?”

“太子莫要心急,待溫大人成婚之後,便有六天的婚假,這幾日溫大人不必忙於朝政,太子就趁機邀請溫大人去巡遊,晚上我們一起賞樂觀舞,溫大人不勝酒力,卻不敢推辭太子的敬酒,太子趁機將其灌醉,那麼溫大人就如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太子上下其手……”

太子臉上發出得意的笑:“哈哈哈……韓丞相,你怎麼一肚子壞心眼呢?”

韓千歲低頭嘆氣,故作慚愧狀。太子繼續道:“奈何我就喜歡你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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