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謝梓琳開懷大笑，豪放不羈，和周圍的人相互敬酒，又和張豔玲扭打在一起。陳默忽然覺得，他沒有必要過去找謝梓琳，就算去了，也不過是喝杯酒，互相說一句“畢業快樂”而已，他是不可能把心裡話說出來的。就算說出來又怎樣呢？他們已經畢業了，他和謝梓琳不可能在一起了。
陳默突然對季曉晴說：“季姐，畢業快樂。”
季曉晴沒有防備，明明在說謝梓琳，陳默卻說了這樣一句，她急忙也說：“畢業快樂。”
陳默眼中忽然泛出淚光，“季姐，就算我過去了，也只說得出這一句。”
季曉晴又把陳默攬入懷中，“沒關係，沒關係。”
崔小詩也來給陳默敬酒，看見陳默和季曉晴抱在一起，她說：“你們倆抱得有點久誒。”
陳默和季曉晴緩緩分開。季曉晴坦然說：“我們姐弟當然要好好抱抱啦。”
陳默努力收了淚光，“小崔怎麼過來了？”
“我來和你們喝酒。”崔小詩端起酒杯，又走到尹亮身邊，“亮哥，來一杯哇。”
尹亮依然吃個不停，他抽空擺出杯子說：“倒滿倒滿。”
“亮哥，我在班上最佩服的就是你了，每次都能踩着上課鈴進教室，從來都不遲到，連Z帥都拿你沒辦法。”崔小詩說。
尹亮淺笑着說：“都低調，低調。”
董陽說：“是啊，Z帥想罵又不能罵的樣子真是好笑。”
崔小詩又對着陳凱，“凱哥，在想桐姐哇。”
“誰想了，別亂說。”陳凱立刻拿起酒瓶，給尹亮和江淇倒酒。
“桐姐就快來了，他現在興奮着嘞。”江淇說。
崔小詩笑了笑，高舉起酒杯，“來，大家都來喝一杯吧。”
衆人紛紛端起酒杯，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半小時後，黃老師、Lucy、龍老師和鄧老師相繼來了。鄧老師最後一個出現，臉紅紅的，一看就是喝了很多酒。Z帥起身給四位老師打招呼，同學們也爭着起身給他們讓座，有的還直接到門口迎接。四位老師分散到了四張桌子，同學們交替去敬酒，似乎不灌醉一兩個誰都不肯罷休。鄧老師來者不拒、酒喝得最多，而黃老師滴酒未沾。
鄧老師在楊文昭那一桌，酒量最好的幾個男生輪番給他敬酒，他一直在喝，手裡的杯子似乎從來沒有空過。他在10班宴會上喝了很多，現在又是幾瓶啤酒下肚，坐在椅子上的他已經滿臉通紅，楊文昭等人見他醉了，都不再給他敬酒。鄧老師忽然拿出煙盒，夾出兩支菸想散給丁甫，丁甫連忙推辭，“濤哥，你抽你抽。”Z帥和其餘男生看着鄧老師醉酒的樣子，都笑得合不攏嘴。
陳凱一看見黃老師就衝到黃老師身邊，黃老師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最終幸運地將黃老師拉到他的桌子。董陽和江淇都慫恿陳凱，讓他把握最後一夜的機會，把豔兒的秘密告訴黃老師，他還有些猶豫，黃老師卻對豔兒非常感興趣。陳凱湊到黃老師耳邊，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訴了黃老師，黃老師還帶有一顆少女心，聽了陳凱的故事後羞澀地笑着。黃老師忽然張開雙臂，對陳凱說：“凱哥，來擁抱一下吧。”陳凱求之不得，幸福地擁抱了黃老師。
龍老師多喝了幾杯，臉也已經通紅，但她沒有醉，她是那種一沾酒就臉紅的人。Lucy只喝了三四杯，臉色和平時一樣，並不十分紅潤。龍老師和Lucy一直在和同學們聊天，分享班上的八卦，回憶曾經發生的趣事，大家無話不談，但沒有任何一個字和學習有關。
大廳裡忽然傳來一陣哭聲，大家順着聲音看去，發現毛清儀癱坐在地上，鍾七七在一旁陪着。鍾七七笑着說：“毛清儀喝醉了，正發酒瘋呢。”話音剛落，毛清儀左腳一擡，將鞋子甩到了桌子上，幸好那是一張空桌子，否則就變成鞋子火鍋了。老師和同學們都忍不住笑，毛清儀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鍾七七拿回桌上的鞋子，艱難地爲毛清儀穿上。
同學們很快就吃飽了，他們在六七張桌子之間穿梭，互相敬酒、擁抱、拍照留念。門外傳來瓢潑大雨聲，彷彿在爲他們的青春送行，這一晚，註定是他們生命中最難忘、最熱鬧的一晚。除了去裡間拿食物和甜點，陳默沒有離開過座位，但他常常看向謝梓琳那一桌，一旁吃東西的尹亮偶爾還鼓勵他，“想去就去啊。”然而，謝梓琳等了一個晚上，終究沒有等到陳默。
晚上十點，外面雨停了，同學們也已經吃好喝好。Z帥說：“按照學校要求，原則上今晚住校生都要回學校，只是原則上噢，要回學校的就和我一起回去，其他的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準時回學校參加口試。”同學們都明白“原則上”的含義，難得自由的一晚，大部分同學都想“違反原則”。
宴席結束了，那句話果然不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是他們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同學們分成兩隊，一隊去KTV，一隊回學校，如此，各奔東西。雖然明天有英語口試，但他們只需要在十一點之前去參加就可以，並不用統一參加，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再見面了，2班這個集體，已經散了。
Z帥帶着一隊人回學校，陳默、董陽、江淇、尹亮也在隊伍中，他們和Z帥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季曉晴和崔小詩等人。雨剛停不久，路面很溼，有的地方還有積水。街上燈火通明，店鋪都開着，他們偶爾還會遇到一羣畢業生，還要互相說句“畢業快樂”。
Z帥忽然對陳默說：“陳默，我聽說你想考省師範，是真的嗎？”
“不，我想考北師。”
“噢，北師不錯，你那成績，考省師範的確可惜了。”
陳默笑了笑說：“不過希望有點渺茫，北師很難考。”
“想念什麼專業？出來當老師嗎？”
“嗯，想當英語老師。”
“當老師很累的，工資也不高。你學外語的話，可以去做翻譯，進外企更好。”
董陽立刻發問：“李老師，你工資每個月多少啊？有四、五千吧？”
Z帥也笑了笑，“反正很低，比你想象中低。”
江淇在路邊走，忽然腳下一滑，跌倒在小小的積水潭裡，褲子全都打溼了。
Z帥說：“江淇，你喝醉了喲，慢點啊。”
董陽大笑道：“哈哈，江淇是喜歡水。”
“好像尿褲子的。”陳默也說。
Z帥又問江淇，“江淇呢，想考哪裡？”
“北大。”江淇擰擰褲腿的水，大聲說。
“可以可以，你有那個實力，這次高考題感覺如何？”
“感覺還不錯，題我都會，就是不知道對不對。”
“莫不是心理感覺良好吧？”
“不是不是，是真的覺得題不難。”
“那就好，有沒有信心蟬聯年級第一？”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沒問題。”
“那好，我等着你給我爭光喲，1班班主任可經常問起你。”Z帥又問董陽，“董陽呢？”
“儘量考上一本吧。”
“你平時都在一本線上，不出意外一定可以的。”
“就是怕出點意外。”
“暑假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學車，把駕照拿到。”
“不錯，現在駕照確實有點重要。”Z帥又問尹亮：“尹亮，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尹亮挑挑眉說：“我在聽你們說。”
董陽笑道：“亮哥話少，沉默是金。”
陳默說：“在寢室亮哥也很少說話。”
Z帥說：“這可不行，上大學了要多和別人交際。”
“嗯。”尹亮點點頭。
一行人步行進入濱江路，走到新千年網吧，Z帥和同學們告別，他回小區，同學們回學校。
這條路，陳默記不清走過多少次，但沒有哪一次他是懷着今晚的心情。季曉晴和崔小詩在後面聊天，江淇和董陽在前面打鬧，尹亮安靜地走在他身邊，路燈亮着，晚風吹着，他的心卻越來越沉重。他一想到即將和這羣人分道揚鑣，以後再也不可能在夜晚走這條路，他突然控制不住情緒，立即擡手搭上尹亮的肩膀，一眨眼他就流淚了。
當宴席結束，同學們都站在綠滿家火鍋店外，自動分成去KTV和回學校的兩隊。那一刻，謝梓琳去了KTV，張雪峰和陳凱也去了KTV，陳默卻選擇了回學校，多年後他回憶起今晚，或許會後悔這一個選擇。他任由謝梓琳走了，他竟然任由謝梓琳走了，最後一個晚上，他竟然沒有和謝梓琳好好說過一句話，連最基本的“畢業快樂”都沒有說，想到這裡，他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根本止不住。
同學們回到學校，只見校門大開，值班室的燈亮着，裡面坐着一位保安。江淇走近值班室，“叔叔辛苦了。”保安笑着說：“不辛苦，畢業快樂孩子們。”操場上忽然傳來幾聲嘶吼，微弱的燈光下有幾個人影，那些人也一定是畢業生。陳默他們都沒有睡意，不想回寢室，商量之後便來到涼亭乘涼。幾個同學覺得口渴，陳默便擦乾眼淚，和董陽、江淇到校外買水。
三人出了校門，來到唯一一家亮着燈的“文緣文”店，他們經常來這家店買文具。
董陽說：“老闆，我們要十五瓶礦泉水。”
老闆立即拿來塑料袋裝水，他覺得這三人有點眼熟，便問：“你們是畢業生嗎？”
“對。”三人齊聲說。
“怎麼沒有去唱歌呢？今晚應該瘋狂點啊。”
江淇說：“我們都想回學校。”
“不止你們三個吧，買這麼多水。”
“嗯，十來個呢，他們在學校等我們。”陳默說。
老闆裝好十五瓶水，將大口袋遞給江淇，“光喝水，不買點東西吃？”
陳默拿出十五塊錢，“不買了，我們就只帶了十五塊。”他把錢給老闆。
江淇一提口袋，忙說：“好重，董陽，快幫我拿幾瓶。”
董陽拿出四瓶抱在手裡，陳默也拿了兩瓶。
老闆笑了笑，又拿出一隻口袋，裝了兩包瓜子，一包薯片，幾包餅乾，一把水果糖。他把口袋遞給陳默，“光喝水怎麼行，這些拿回去吃吧。”
陳默有點吃驚，“啊？老闆我們沒錢了。”
“不要錢，就當我送你們的畢業禮物，畢業快樂。”
“這怎麼好意思。”董陽說。
“拿着拿着。”老闆將口袋塞到陳默手裡。
他們都很感動，“謝謝叔叔。”
“不客氣，快回去吧，同學們還等着你們呢。”
“好，叔叔，祝你生意興隆噢。”江淇說。
三人回到涼亭，將礦泉水發給同學們，還讓同學們一起嗑瓜子、吃水果糖。同學們知道“文緣文”的老闆送了他們零食，都開心地誇老闆心腸好，一起祝那家店生意興隆。他們坐在涼亭裡聊天，看着水池映着燈光，聽着校園裡偶爾傳來的喊聲。
陳默發完零食，挨着季曉晴坐下。季曉晴說：“我以爲你那時候肯定會跟着謝梓琳去呢。”
“只是你以爲而已。”陳默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謝梓琳晚上經常看你呢。”丘離說，“她肯定很希望你過來找她。”
“真的嗎？”陳默淺笑，其實謝梓琳是否看過他已經不重要了。
“我和她在一桌你還不信我噢。”
“信，信又怎麼樣？我已經徹底錯過她了。”
“話說回來，你怎麼都不過來給你同桌敬酒？”
“你剛纔都說了，你和她在一桌啊。”陳默舉起礦泉水，“我現在敬你吧，以水代酒。”
丘離也舉起礦泉水，和陳默的瓶子一碰，“乾杯。”
“你乾杯吧，一大瓶我可喝不下。”
崔小詩嘆着氣，“我還以爲，就算你膽子再小，到畢業這晚你也會告訴她的。”
“我也是那樣以爲的。”
過了十分鐘，陳默的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是張雪峰。張雪峰說：“你在哪裡？謝梓琳在麥樂迪喝醉了，這可是你的好機會，快過來。”
陳默淡淡一笑，他彷彿看透了，“我在學校，你們好好照顧她吧。”
“真的不來？”
“嗯，不來。”
陳默撂下手機，季曉晴問：“真的不去？”
“不去，不去。”陳默起身，到尹亮身邊坐下，看着池塘裡的魚與光。
同學們在涼亭裡閒聊、玩耍，一直呆到凌晨才散去，分開之前，陳默又擁抱了季曉晴，崔小詩也擁抱了尹亮。陳默想和丘離擁抱，丘離卻不肯，推說她思想封建，不願意和男生擁抱，陳默只得和她揮手告別。丘離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同桌，明天我有畢業禮物送你，等我電話。”陳默笑着說：“好啊，期待同桌的禮物。”丘離笑了笑，跟着季曉晴她們走了。
陳默、江淇、尹亮和董陽回到宿舍樓，發現宿管大叔還守在值班室。大叔問：“你們怎麼不在外面玩？好不容易有夜不歸宿的機會。”江淇笑道：“我們想念大叔你啊。”宿管又說：“今天晚上，整棟樓算上你們和我，一共只有十四人。”他們並不驚訝，今天是多麼難得的瘋玩機會啊，也只有像他們這樣的傻瓜纔會回來吧。
四人回到寢室，洗漱後便躺到牀上，凌晨已經過去，但他們還是睡不着。尹亮拿出手機看小說，董陽藉着檯燈看雜誌，江淇撐開小桌練毛筆字，而陳默呢，他現在只想着謝梓琳。他又傷心了，心想：“我錯過你了吧，或許這樣也好，以後我就不會錯過了，也就不會因爲不勇敢而心酸了。總之，你現在與我無關了，我已經錯過了，我徹底錯過了，我果然還是錯過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吧。”
陳默一直想着謝梓琳，回憶和謝梓琳發生的一切，漸漸地，淚水又漫上他的臉頰。那句“莫怨東風當自嗟”，那句“我喜歡你”，那句“待你長髮及腰，少年娶我可好”；丘離的“利用”，同學們的撮合，謝梓琳的舞蹈，滿滿的一盒愛心；數不清的美好，他如何忘得掉？他永遠都忘不掉。
陳默的手機又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他最喜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