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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姑娘請留步。”

“殭屍。”

賣魚的王良提着刀喊住我,刀鋒上的血珠正搖搖欲墜,那被牢牢按在砧板上的青花魚顫巍巍地掙扎,手起刀落,他將魚頭利索砍去後,再向着我道:“走那麼快,是着急要去哪裡?”

我停步,眉微皺,王良則朝着右側努努嘴:“沒聽見有人在喊你嗎?”

回頭,便看見藥鋪夥計走過來,在我面前站定,邊用手抹汗,邊道:“錯了,姑娘你方纔拿錯了。”話罷,他伸手,將包藥遞過來,聲很低:“這纔是姑娘的,那個是......打胎藥。”

近來,我狀態不好,犯這樣的錯也早習以爲常。

換了藥,我連聲道歉,待藥鋪夥計離開後才轉身。

我叫姜蒔,好名字的由來,那必定全是爹孃的功勞,而我的名字,全拜他們所賜。

姜蒔,姜蒔,喚久了,我便有了這樣一個外號。

殭屍。

這裡的人把它當做玩笑,可實際上,我的的確確是一隻殭屍,並且,僵得很特殊。

我的故事很豐富,恐怕一時還講不完,但說到我近來跌入低谷的狀態,還得從我死的那天說起。

我本不過是隻活了千年的殭屍,從古至今,從蠟燭燈到煤油燈,從煤油燈到日光燈,從可以咬的蘋果,到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我敢說,像我這樣的殭屍,絕無僅有。

二零一三年的某天是個好日子,恰逢某大大當上咱泱泱大國的主席,又恰逢本殭屍我剛好滿一千周歲,爲了證明我是個關心國家大事的好殭屍,所以,我決定在這麼有意義的一天裡,慶賀下我的千歲生辰。

五星級酒店,豪華包廂,長達兩米的桌子,我媽在上首的位置,我爸的相片擺在她身旁,我坐在右側,另外左側的那把椅子是留給我心上人的。

她脣紅齒白,一副曼妙身姿,長得明豔動人。

想到這,包廂門被推開,我那個唸了兩個小時的心上人終於來了。

“藍箏。”我起身,走過去在拉住她手的同時,順道瞪了眼那個還在癡癡看的服務員。

藍箏笑着向我道:“怎麼了?人家惹到你了?”

我覺得,這樣的五星級酒店,裡頭的服務員肯定都是見過大場面的,遇事,應當面不改色鎮定自如。可,我在這裡坐了兩個小時,連杯水都沒喝上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敢光明正大偷瞄我心人。

真是,不要臉。

將視線下移,藍箏今天這裙子選得真好,貼身布料包裹出完美線條,我咽咽口水,伸手把她的裙襬往下扯了又扯。

我對藍箏說:“你這裙子有些短呢。”

她說:“這可是我新買的裙子,你可別給扯壞了。”笑着拍開我的手,再道:“不穿裙子還算什麼女孩子?哪像你,成天都是長衣長褲的,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是怕被人看了少塊肉嗎?這樣以後可嫁不出去。”

我不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倒是有些擔心,藍箏會被誰娶了去。

老媽有瞌睡症,從古代開始便是,而且越發嚴重,只要不在她身旁陪着說說話,立馬就能睡着,好比現在,聽見藍箏喊了幾聲阿姨,她才猛地擡頭應聲:“藍箏來了呀。”

藍箏將包擱在牆邊的花色茶几上,道:“剛下班,小蒔也沒告訴我今天是她的生日。”

說完又看向我:“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纔是,我可是兩手空空趕來的哦。”

我嘻嘻一笑:“只要你人來不就好了嘛。”

藍箏拉開椅子坐下:“改天補你。”裙子本來勉強過膝,可她一坐下,短裙瞬間變成超短裙,在我環顧四周想找塊布給她擋擋時,藍箏道:“今天是你二十五歲生日?”

我汗顏笑了一笑:“是,是呀,二十五了。”畢竟一個是四位數,一個才兩位數,應聲時,我多少有些心虛。

天氣轉涼,包廂裡窗戶全開,擔心藍箏會着涼,想着去將窗子關上,剛邁了兩步,藍箏包裡的手機響了,是月光曲。等我手搭上窗戶時,藍箏這才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拉開包拿出手機按了接聽鍵,接着,輕輕“喂”了一聲後便沒有再說話了,直到我將開着的窗戶全部關上後才聽見她將包拉上的聲音。

本不該多問,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轉身望着她問了句:“誰打電話給你?”可問完又怕她覺得我太多事,只好半開玩笑補了句:“不會是公司裡的領導吧?都下班了還要佔用你們的私人時間嗎?”

她走回來,只是笑着應了聲:“是呀。”

我看得出,從那個電話響起時,藍箏神色裡多少有了些變化,至少在我看來。

人齊了,菜一個個被服務員端上桌,我心情大好,想着,等吃完飯,可以先將老媽送回家,接着再同藍箏去就近的廣場拉着小手吹吹風,拉着小手看看斑斕的噴泉,拉着小手給自己千周歲的生辰畫上個完美句號。這想法甚好,正當我幻想到要不要拉着小手,順道再表個白時,窗外,絢麗的都市夜景頃刻變爲黑色,有人在包廂門外輕呼了聲,接着就不再有任何聲音了。

這場景挺眼熟的,遮住窗外夜景的布也挺眼熟的,按照目前流程走下來,不出意外,現在應當是那個自稱天師的男人出場了。

門從外面被狠狠踹開,此包廂的專屬服務員已被殘忍擊暈,所有事情果不其然被我不幸言中,而現在,我的完美生辰被提前畫上了個殘破的句號。

這天師我道不出他的姓名,因爲有些複雜,恰好我學富不五車,正好他有些胖,所以,我稱呼他爲,胖天師。

胖天師對我恨之入骨,我們早在十年前就相識,那時,他還是個實習天師,所謂實習,就是辛辛苦苦幫別人跑腿,最後還得落個吃力不討好。生活艱辛我明白,初遇時,他還是個連天師符都甩不準的人,他在天台沮喪,本殭屍碰巧撞見後盡我所能,開導了他半小時。

我說:“想想,我們曾幾何時不也是從兩億五千萬中脫穎而出,我們生來就是勝者。”

要說那時的氛圍,其實還是很不錯的,正當我以爲可以和胖天師成爲好友時,由於我安慰拍肩的力道大了些,結果一不小心把他推下了天台,他先是腰撞在了空調機上,後是腦袋磕在了某個窗臺上,接着腳卡在兩根曬衣杆的中間停住了。

約莫是因爲這個緣由,胖天師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他對我窮追不捨,我換一個城市,隔兩天就能瞧見他,換一個城市,隔兩天就能瞧見他。

要不是咱倆有點恩怨,要不是因我有百合癖好,興許,我會對胖天師日久生情。

胖天師一套職業正裝冷麪上前,心算,似乎有半拉月未見,他好像又胖了。

這時,藍箏從椅子上起身,拿過茶几上的包,繞過那兩米長桌來到我身旁,她拿出手機問我:“要不要報警?”

我搖頭,報了警,只會更麻煩。

喊了聲老媽,可好一會,身後卻沒見有個動靜,本以爲是老媽太過鎮定,等我回過頭,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老媽讓我覺得,這時機挑得剛剛好。

其實,論武力,胖天師除了體型比我魁梧以外,沒有任何優勢,論道行,想我堂堂一隻千歲殭屍,要是本性兇殘些,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處處躲着他,可他卻對我糾纏不清,要是太喜歡我也就罷了,可惜他只是太恨我。

我說:“今天是個好日子,爲了慶賀泱泱大國又有了一個好主席,不如讓我們放下彼此的私人恩怨,好好過一個祥和的夜晚,有什麼事情咱明天再說,行不?”我徵求他的意見,並妄圖以道理說服他:“你看呀,眼下又不用在兩億五千萬里脫穎而出......”

胖天師氣得脣有些顫抖:“別再跟我提什麼兩億五千萬!”

他怒了,怒得有點讓我莫名其妙。

一個人具備的判斷力可以影響他今後的一身,而面對現在的特殊情況,我這隻殭屍也必須擁有果斷的判斷力。

胖天師不是我的對手,要不也不至於窮追我十年依舊拿我毫無辦法。

我現在可以衝上去把他撂倒,把他捆起來,甩他兩巴掌,抽他兩鞭子,打到他以後看見我都會有心理障礙爲止,可,在藍箏面前,這個想法也只好作罷。

要不,先把藍箏給打暈咯??

這個想法雖然讓我有些不忍,但爲了美好的將來,目前看來,這是最好的法子。

想轉身,藍箏碰了一下我的後背,本以爲她是害怕了,等到我突然無力倚着桌邊時才明白過來,她應當是在我身後貼了張天師符。

這種橋段從古至今看過太多,只是當眼睜睜看着藍箏從我身邊走到胖天師身後時,纔不得不信這種狗血的橋段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想,或許老媽並不是因爲瞌睡症纔會在這時沉沉睡去,或許,從半年前和藍箏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便註定了現在這個結局。

我看着藍箏,她偏頭,胖天師在笑,大概是笑他終於可以除掉恨之入骨的殭屍。

跌坐在椅子上,我嘆了一口氣,活了千年,我對生死並沒有太多執着,只不過,被心心念着的人背叛多少會有些不甘心。

背叛?

我突然笑了下,實則,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背叛,從頭到尾只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藍箏。”

擡頭,看着她躲開我的眼睛,只能苦笑,想問的話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

看着胖天師提劍上前,我擡手用盡全力將老媽甩出了窗戶,玻璃破碎四處飛濺,這裡是酒店的二樓包廂,窗戶外有裝飾着七彩燈的人工湖,水會沖走她身上的天師符,我想她會沒事的。

回過頭,再次看向藍箏,然後在心底問了她一句。

你喜歡我嗎?或者是,你會喜歡我嗎?

我想,也許會吧。

因爲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