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回到家,娘竟坐在院中,笑盈盈向着我道:“這麼晚了,是去了哪裡?”

娘向來沾牀便是一夜好夢,這會,我稍有詫異,道:“娘,你不是睡了嗎?”

娘坐在木椅上,未出聲,目光向着我,隔了少頃才道:“有心事?”

迎上目光,我有一刻發愣,但還是很快回道:“我哪會有什麼心事。”興許,她是從爹那聽來了什麼,因爲我爹對他的美素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興許是她察覺到了什麼,因爲我娘常說,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殭屍肉,只需半個神情,她立刻能從我臉上看出端倪,於是我摸摸臉,莫不是我臉上刻了字?

娘眉宇微皺,站起身,面上帶有睡意,伸了個懶腰,我準備好豎起耳朵仔細聽,可她卻只是看了看雞圈裡頭那隻正在賞月的雞。

冷不防被盯着瞧,那雞僵了僵,接着,直直倒地,估摸着是想裝死。

娘輕笑:“你爹想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他說,一個地方住久了,便覺得厭倦了。”再偏頭望向我,道:“我想,他爲何要離開,你應該清楚。你爹就是這樣,對你,嘴上說的,壓根不是他心裡想着的。你與常沭,他不答應,是怕你終有一天會因爲常沭的死,日日以淚洗面。他答應了,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見不得你傷心的樣子。現在,想要離開,興許只是覺着,這樣做,對你是好的。”

話到這裡,停了,我低低笑了聲:“真的嗎?我一直以爲,他的眼裡只有美素呢。”

娘道:“原本只有美素來着,後來又多了個小狼崽子。”

我再笑了笑,擡頭看月,忽,心生疑問,狼爲何滿月時會忍不住嚎兩聲,難不成,是風俗嗎?想了想,收回視線,向着娘道:“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嗎?”

娘挑眉,道:“問你同常沭究竟是怎麼了?”停了停,接着又道:“想問,但娘還是知道的,畢竟,凡事不可強求,得其所得,你會這樣,必定有自己的道理。更何況,你的性子我還不清楚嗎?一旦做出了決定,別說十頭牛,連一百頭都拉不回你來。”

我沉默片刻,才道:“都說,人是最善變的,其實,不管人也好,妖也好,或者像我這隻殭屍也好,似乎都會善變。”深吸一口氣:“我好像沒那麼喜歡常沭了。”

娘瞧着我,脣邊微揚,而後道:“是嗎?”

我立刻回笑:“你怎麼變得同我爹一樣了,是嗎,是嗎,就好像被你看透了似的。”

娘轉過身子,似乎是要回屋,走到廊前,她回頭看着我:“小蒔,有個壞毛病你得改一改。很多事情,你認爲自己能辦到,就總是在說,不用了,這點小事我可以的。”她聳了聳肩:“偶爾,娘也想聽你撒撒嬌,總歸還是要像個姑娘家家,不是嗎?”

我回道:“是的。”

等娘回了屋,我在原地站了會,也許是站久了,累了,便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我有想過要學學人大家閨秀,秀外慧中,拿起鏡子瞧瞧,論樣貌,自我良好,論才智,實在是聰明不起來,於是便放棄了。

我覺着吧,取長補短,我有我的長處,就沒必要用矯揉造作來討好別人,這個想法,直到無意瞅見了常沭他媳婦後,被徹底推翻。

哎,男人,終究還是喜歡,秀外慧中啊。

我晃着椅子,望着月,看着看着竟想起了藍箏。

記得,初遇藍箏是在教堂,我偶然路過,被她曼妙的背影給閃瞎了眼,緊接着,就一見鍾情了。

藍箏是基督教徒,聽起來很荒謬,但她就是信仰這個,沒事坐着喝茶聊天,還跟我扯點神論,總說:“製造雕刻偶像的盡都虛空;他們所喜悅的都無益處。他們的見證無所看見,無所知曉,他們便覺羞愧。誰製造神像,鑄造無益的偶像?看哪,他的同伴都必羞愧!工匠也不過是人,任他們聚會,任他們站立,都必懼怕,一同羞愧。”

聽完我頻頻點頭,實則,我很難理解,也很難記住,但有一句,我深深記得。

她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我雙腳離地,後仰,摔倒,盯着彎月,半眯眼,愛是永不止息,嗎?

隔天一早,洗漱完了,娘未醒,我讓爹好好在家陪着,便出門去了。

煩惱事太多,竟把那狼師弟給忘了,爲了防着他使壞,最好的法子,就是這陣子不要讓爹在城內亂竄了。

我邊走邊想,在經過城內最熱鬧的天楚館門前時,我將腦袋伸長。

這是早市呀,裡面輕歌曼舞,跳舞的女子個個都花容月貌,我看着,忍不住出口讚歎道:“真好看。”

聽說,這裡面的姑娘素質很高,跟一般的青樓不一樣,只賣藝不賣身,而且,琴棋書畫樣樣都精通。

真是可惜了。

正想着,身後不遠處有個聲音道:“姜姑娘。”

我側轉身,喚我的人是常府裡頭的下人。

他走來,停步道:“夫人請姑娘去府上一趟。”

我去過常府幾次,但這次心境卻與前幾次大不相同,有些糟糕,甚至後悔答應前來。

常府每處都一塵不染,乾淨得刺眼,尤其是他娘,四十多歲的人,保養的好,那豔紅衣裙,遠遠乍一看,好一朵美麗的牡丹花。

我上前,剛要出聲,常夫人喝着茶,慢悠悠道:“來了。”

這不廢話嗎,我不是來了,難道是要走不成?

常夫人又道:“坐吧。”

我站着看了看,道:“不知找我來有何事?”

這會,她纔算是正眼瞧了我:“阿沭他病了。”

我愣了愣,問:“他怎麼了?”

常夫人擱下杯,兒子病了,倒看不出有多着急,只是慢慢道:“他昨夜在房內喝了一宿的酒,今早有些迷迷糊糊的,身子燙得很,想來是病着了,請了大夫,開了藥,但怎麼都不肯喝。”

我再問:“那他現在......”

話未完,被截住了。

“這個就用不着你來操心了。”常夫人掏出一塊手帕,擦擦脣角,朝身旁的丫鬟揮了揮手:“這個你拿回去罷。”

只是看到那疊着的紅紙我便明白了,接過,打開,正是我與常沭的訂婚文約。

常夫人不喜歡我,就像我爹不喜歡常沭是一樣的。

她一直覺得我配不上常沭,總是想着法子挖苦我,看看,有了這訂婚文約又能如何,還不是可以隨時被一腳踹開。

我想了想,有些殘念,因爲我原先的計劃是搶先把常沭給一腳踹開,再想了想,這樣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所以覺得也挺好,於是道:“好吧,那我與常沭的婚事就不算數了。”

大概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常夫人的神色怔了一怔,而後道:“你明白?”

我點頭,笑了笑:“明白,我娘說,凡事不可強求,得其所得。常沭將來的妻子你會滿意的,但肯定不是我。”

常夫人又是一怔,看來,我在她眼裡的綜合素質應該提高了不少。

見她呆愣的樣子,我便道:“那我就不多在府上打擾了。”轉身離開,在穿過前庭時看了看常沭所住的院子,輕輕嘆了嘆。

即便是馬上會發生的事,可誰又能猜得到呢。

出了常府,走到集市,看到不遠處劉大的菜攤,我想起了錢袋,有些心痛,捂住胸口,再一看見手裡拿着的文約,有些心煩,隨隨便便往懷裡一塞,往前,我有意要快步走過劉大的菜攤,可劉大卻熱情地將我喊住。

我心中嘆息,就算你今天菜都很不錯,就算還是那個價,但對於身無分文的我來說,什麼都買不起。

不能明說,我只能淺淺一笑:“那個,不用,昨天的還沒吃完呢。”

劉大道:“現在這大熱天的,隔天的那還能吃嗎?瞧瞧,今兒這菜多新鮮。”

我微笑推脫:“我現在沒打算買菜,要不,我一會再來。”

劉大堅持不懈:“別一會了。”彎腰:“來,我給你挑。”

他熱心如火,我趕忙攔着,就這樣,在我推他送時,無意瞄見了他肩上一抹黃物,我愣住,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問:“你肩膀上貼着的是什麼?”

劉大朝着自個肩膀看了眼,而後對我說:“哦,符。”

是嗎,是嗎,那我眼睛沒有瞎。

他接着說:“昨天剛要收攤回家,來了個道士,在這停了停,還說我碰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於是給了張符。”他笑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我盯着符,首先,從未聽說這偏遠的小城裡會有道士,其次,不乾淨的東西,不會說的是我吧?被這樣說,我便不得不考慮別人的看法,摸摸臉,再彈了彈衣袖,應當不會太髒。

對面,劉大望聞,沒有問切,道:“你好像臉色不大好。”

我平靜回道:“挺好呀。”

劉大把肩上的黃符拿下來,再將其貼在我肩頭,動作連貫,不拖泥帶水,看着我呆愣愣的模樣,他笑道:“興許你用得上。”

疼痛蔓延,可我還得不動聲色向着他道:“你還真夠意思呢。”語氣加重,不過劉大絲毫未聽出,權當我在誇他,摸着後腦憨笑起來。

這黃符並不算什麼,傷害度適中,用心感受,那道士定是修行尚淺,我不足爲懼,本因如此,只可惜,擁有千年記憶又有何用,我現在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殭屍狼,這破符用來對付我,足矣。

我忍痛深思,想走,卻走不得,身子有些癱,只差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有個聲音在身邊悠然道:“姜姑娘。”

我僵僵地側頭,看見了沐澈。

他問:“不舒服?”

劉大回:“我就說她臉色不大好。”

我只想說,剛纔肯定是你看差了,不過,現在是真的臉色不大好。

沐澈打量了我一番,繼而擡手在我眼前揮了揮,道:“走吧。”

他這一揮,黃符不經意間被拂去,看着那符打着圈落地,我抖着雙腿轉身挪步:“那,那我就先走......”話音未落,身子一輕,衆目睽睽,沐澈竟將我一把抱起,還將手擱在我腦袋上。

我說:“放我下來。”等了等,沒聽見他的迴應,我磨了磨牙,好心勸道:“這樣給旁人瞧見了不好。”

沐澈哦了聲,沒有停步,徑直向前走,等轉彎入了就近的某院,纔將我放下,道:“給人瞧見了確實不好。”

前後觀望,從矮牆向外望,看見了王貴的府宅,再看了看這院子,我問:“這是你家?”

他在院中坐下,悠閒斟茶。

我正在猜想他的意圖,他將一杯茶推至我面前,並道:“你......”

我擰眉:“什麼?”

他擡手指了指我的腦袋,又往下指了指。

這人真是有夠差勁的,指哪呢,我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愣住,再摸摸腦袋,變得驚慌失措,想找個地方躲躲。

沐澈慢悠悠道:“狗?”

我護住的尾巴和耳朵都怒到豎起來,反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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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慢悠悠道:“狼狗?”

我暴跳如雷:“狼!!”

他笑到連咳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