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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茶寮裡,還坐在已換回衣袍的沐澈對面,不自在,好不自在,我長嘆一口氣:“常沭,我還是先回去了。”

常沭放下茶杯偏頭看過來:“你方纔喚我什麼?”

我道:“常沭呀。”不喚你常沭喚你什麼?

然,在常沭長久的凝視下,那近千年的回憶終於找回了一星半點。

“阿沭。”

我非常不自然地輕喚了聲。

常沭這才彎眼一笑,他拉住欲起身的我:“要去哪裡?”

我縮回手抖抖道:“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去煎藥。”

常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輕挑了挑眉:“時候確實不早了。”他扭過頭來:“我聽沐澈說了昨天城內的採花案。”

他覺得方纔便不該讓我獨自出門,所以現在說什麼也要同我一道回去。

這裡是茶寮最好的雅閣,說雅閣大約應當是覺着名字好聽一些,其實只不過是四周多了些遮擋用的屏風,窗口正對着繁榮的街道,倒還算是個不錯的位置。

常沭與沐澈交談,我在旁聽着,閒得無聊便伸手轉動杯蓋,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看着桌面,眼前是沐澈細長的手指,這時才發覺,也許先前是我花了眼,把只是相似的人當做藍箏。視線慢慢上移,我不禁在心裡嘀咕,我的藍箏不會有這麼大的手,我的藍箏不會有這麼寬的肩膀,我的藍箏不會有......冷不防撞上他的視線,我再次低下頭,端起早已冷掉的茶吹了吹,放在脣邊作勢抿了口。

離開茶寮大約是一個時辰後,太陽快要落山,沐澈拱手道別後轉身離開,我望着那道身影歪了歪脣角。

我的藍箏纔不會這麼大隻。

收回視線轉身,正對上常沭的眼睛,我愣愣道:“怎麼了?”

常沭應該是想說些什麼,可隔了好一會卻只是牽起我的手向前走,在他碰到我的那一刻,就像在布莊裡,就像在茶寮裡一樣,抖了抖便下意識將手縮了回來。

常沭微頓了頓步子。

街上賣吃食的攤子陸陸續續歸家,幾個正在玩耍的孩童見着我,咧開嘴叫了兩聲殭屍後便一鬨而散,我習以爲常自然也不會往心裡去,畢竟,這確是事實。

一路上常沭沒有再開口說話,當我們錯開了,他會慢下步子等我,直到在家門前止步。

“小蒔。”

眼下,我突然察覺現在正是踹了他的絕佳時機,一來這會四下無人,二來也省去再見上一面的煩惱。

側身站定,腦海剛浮現出的踹人臺詞卻被常沭突如其來的一抱給打亂。

他抱得緊,我有點懵。

重生了一次,沒想到常沭稍稍有了些變化,變得不那麼含蓄了,等感覺他的手伸入發間時,我心裡頓時一震,他是變得相當不含蓄了。

伸手輕推他,可他只管抱着,我喚了一聲當做是口頭警告,而他卻在我耳邊道了句:“這樣會讓我安心很多。”

因學富不五車的關係,所以我很難參透這句話的意思。

安心?安哪門子的心?

我正思忖着,身後有屋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只聽見娘道了個“你”字後,便又聽見打開的屋門被關上的聲音。

常沭終將我放開,這會他含蓄了,先前那副欲言不言的表情也不見了,就跟我身上有股神秘之力似的,一下讓他整個人頓時變得開朗了。

我嘆息,幸好還沒有錯過絕佳時機:“常......阿沭,我......”

常沭將手裡裝有衣裙的錦盒放入我手裡:“進屋吧。”

“阿沭。”

“嗯?”

興許眼下並不是一個絕佳的時機,我覺得,要是再順着話往下聊,一會就該請他進屋喝杯茶了。

我無奈,向着常沭道:“你也早些回去吧。”

他側身挪步,我回身推門,咯吱聲和他喚我的聲音一同響起,我扭頭,只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貼在了眼角下,待反應過來時,常沭淺淺一笑轉身離開。

我抖着手摸了摸眼角處,這感覺可真不好,心理上的障礙使我全身止不住顫抖。

看着常沭,他現在一點都不像千年前我所熟知的常沭。

抖着雙手推門,抖着雙腿邁步,夕陽開始西下,落日的餘暉映在院內劈好的木材上,爹在忙活晚飯,娘在煎藥,我上前將錦盒放在角落旁,捲起衣袖:“還是我來吧。”

娘起身將我推得遠遠,彎腰撿起被我隨意擺在一旁的錦盒,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藥都快煎好了,就不用你瞎操心了。”小瞪了我一眼又道:“你說你,怎麼就把東西擱在這裡?”

我道:“又沒有偷沒人搶的,怎麼就不能擱在這裡了?”

娘敲了敲我的腦袋:“我看呢,除了常沭,也沒人會瞧得上你。”

話畢,她也顧不得快要煎好的藥,捧着錦盒便進了裡屋。

我坐在板凳上,眼睛盯着四處飛舞的火苗,想了會看着裡屋的方向道:“娘。”

片刻,娘從裡屋內推窗探出頭:“嗯?”

我斟酌了又斟酌,小心翼翼道:“能不能退了常府的那門婚事?”

孃的表情在我意料之內,她愣了好久,在離開窗邊時留了句:“說什麼傻話呢”。

此時,我只得嘆息。

藥煎好,我捧着藥碗進了廳內,放下,又快速將手放在了耳垂上。偏頭看向已經好一陣沒動靜的裡屋,本以爲是娘瞌睡症又犯了,走上前一掀簾,看見娘坐在牀榻邊,欣喜地將那衣裙摸了一遍又一遍。

我說:“再摸,都要給你摸爛了。”

娘回頭,面上笑容加深,揮手向我道:“你穿上給娘瞧瞧。”

她的反應很正常,這大概便是窮人與富人之間的區別,即便她是殭屍,還是會對如此珍品垂涎三尺,想想那時,我可是抱着這衣裙睡了三宿,權當它是常沭。

回過頭來再看看那衣裙。

常沭,倘若你當初一直都待我這般好,或許,所有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夜裡,晚風輕輕地吹拂,月色在朦朧之中。

娘一沾牀便沉沉睡下,我走出裡屋時,爹正坐在桌邊數着粒粒碎銀。

張聲這滿口胡話的口才不用在報效朝廷上,我真替他覺得可惜了。

邁步出廳,風撲面而來,我向前幾步翻身穩穩坐在了牆頭上。仰面,夜裡的街道雖沒了白天時的喧囂,但依舊還是那一如既往的風景。我喜歡坐在高高的地方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便這個牆頭並沒有多高。

人家常說借酒消愁,我現在很愁,可卻又無酒消愁,因爲很窮。

我家窮了別人好幾輩子,直到舊社會時我娘靈光一閃開了竅,買了幾十把鏟子,憑藉着過人的記憶力,掘了某個皇帝的陵墓,於是,我們從平民搖身變成大財主。

這一次,我不打算等到舊社會纔去掘墓發家致富。首先,我要想法子保住我爹,雖說他無法活到舊社會,但至少要保到他歸老;其次,我要白手起家,至於如何白手起家,這還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別人採個花都有周全的計劃,我發家致富怎能沒個周全計劃,想到這,我自顧自點點頭。

正在此時,我眼角瞟到了左側不遠處有一抹白色身影朝這緩緩走來。

月色下,長裙拽地,清風一吹,髮絲隨風飛舞,我看得挪不開眼睛,身體便不由自主從牆頭上跳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是君子,但我也想好個逑。

待那抹身影走近,我整個人一驚,想回身已來不及,那人停步道:“姜姑娘。”

我乾笑:“好巧呀,男......沐捕快。”

在茶寮有聽沐澈提過要儘快將那採花賊捉拿歸案,想到在布莊初遇時的模樣,再看看他現在的模樣,便知道他想了個比較快速有效的法子。

我望着沐澈,活了千年,第一次碰上如此心大的男子,穿着女裝,還能面不改色同你兩兩相望。

沐澈向我道:“這麼晚了,姜姑娘怎還獨自在外。”

我道:“我正要回去。”

他看向我的身後道:“姑娘住在此?”

我頷首應了聲,隨後覺得既與他不相熟,也就沒有必要在此過多客套寒暄,於是我側身向院內走去,等回過身時他依舊站在門外,我道:“沐捕快應當還有要事,我就不便耽誤了。”

沐澈拱手便要告辭離去,我多看了一眼,又衝他道了聲:“沐捕快,你這法子是好的,只不過多少還有些欠缺。”他露出疑色,我指指他手中的配劍道:“我想沒有哪個姑娘會在這個時辰獨自走在街道上,更沒有哪個姑娘會劍不離身。”我笑了笑:“你說呢。”

片刻,他面上浮出了一絲微笑:“姑娘說的是。”

我心裡正誇着他一點就通,哪曉得他卻向前一步將手中劍遞到我跟前,這回輪到我露出疑色,他向我道:“還請姑娘暫且幫我保管一晚。”

那我豈不是自找了一個麻煩?

月光之下,他兩眼清澈,面容好看到讓我寧願相信他就是個女子。

無法推脫,只好接過配劍,他向我笑笑:“多謝。”

我慢慢闔上門,最後道了聲:““姑娘”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門關上,我擡起劍瞧了眼從口中嘆出一口氣。

即便是沒有配劍,這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家在外面晃悠,不管是誰都會起疑心吧?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採花賊要是瞧見這麼絕色“女子”,會不會甘願冒一冒險呢?

我挑眉轉身,不管怎樣,採花賊的案子應該很快就能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