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
在石階上坐下,舊金山又到了雨季。
打開紅酒,倒在地上,暗紅色的酒液跟雨水匯積到一起,沿着白色石面流走。
把剩下半瓶自已一仰脖喝盡,“對天發誓,給你的酒沒兌水,”他苦笑一下,擡手把被風雨打落的樹葉從墓碑上拿走,最上面嵌着一張照片,照片中Wilson靜靜微笑。
手指撫過照片,“我老了,你還是這樣,一點沒變。”
叢奕擡手把臉上雨水抹去,頭靠在冰涼溼冷的石壁上,“Wilson,我想你了。”
眼淚突然滾滾而下,跌碎在衣服上,落在積水裡,融入無數漣漪。
這處墓地在墓園高處,能眺望到北灣一望無盡的大海,在冬日,煙雨悽迷。
臉頰貼着冰冷粗糙的大理石緩緩摩挲,“我還沒什麼長進,你要笑就笑吧。”
“反正你笑話我,我也聽不到。”
深重的喘息一口氣,他又打開一瓶酒,“這是平遠帶給你的茅臺,他說,替他祭拜你一下,他剛得了個兒子,這是滿月酒,你知道什麼叫滿月吧。”
一筆筆勾勒墓碑上的名字,“你到最後到底信了什麼教,要是什麼都沒信,也該轉世投胎了,你到底投胎到哪家了,我去看看你也好,別是平遠的兒子吧,那孩子眼睛太小,但我一抱他他就不哭了。”
淚水流到嘴裡,微鹹苦澀,“那天我夢到你,你說,我沒事,就是工作太累,我休個長假,騙他們的,你別信。”
嘴對嘴灌下一口白酒,“今年夏天我沒回來,海灣有煙火嗎?你看到沒有?”
好像冷酒全都從眼底涌出,凝成熱淚,叢奕半醉半醒,一句句的說,彷彿Wilson依然如從前,微笑着傾聽,時而低頭吻他的鬢髮。
刻骨銘心是愛,靜水深流,同樣是愛。
酒瓶從手裡滾落,靠在墓碑上,細雨濛濛卻早已淋透風衣,叢奕一動不動,無聲無息,像是睡着了,冷雨織成霧,漫天漫地。
有手臂從他腋下穿過,叢奕睜開迷離的眼眸,眼前的人影在晃動,高大,挺拔,一頭濃密的黑髮。
驀的擡手扣住那人肩膀,聲音嘶啞,“Wilson。”
只說出一個字,瞬間淚如雨下,Wilson,是你回來了嗎?
反手把這個人緊緊抱住,靠在寬闊的肩膀上,似乎一鬆手,他就會再次消失不見,用盡全身力氣,箍緊這個人,一剎那還是一輩子,都不重要了,求求你,給我片刻,我還來不及說愛你。
那個人同樣抱緊他,緊的幾乎窒息,有熾熱從兩個人貼緊的臉頰滑過,那不是雨。
懷抱是真實的,溫暖堅實,是他飄泊半生,無處可尋的停泊,氣息那麼熟悉,熟悉的畏懼而又不能捨棄。
耳邊是同樣嘶啞的聲音,“你以爲最酸的感覺是吃醋嗎?最酸的感覺是沒權利吃醋。”
像過電一樣猛的推開抱着他的人,叢奕最後一分清醒把眼前晃動的人影重疊。
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