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麪之後
1
黑衣人望着北方似乎在望着自己的過去。
他說:既然已敗,你就得跟我走。
客尺苦笑,說:看來只好這樣了。
黑衣人突然又說:你喜歡喝酒?
客尺眼裡冒出了光,說:喜歡的要命。
黑衣人笑着說:那你一定要跟我走。
客尺說:你有好酒?
黑衣人突然眨眨眼說:不僅有,而且還不少。
客尺也眨眨眼說:那我們何不現在走?
黑衣人突然說:因爲我突然發現這樣讓你走太不安全。
客尺說:那我們是不是要喝酒?
黑衣人大笑,說:對極了。
他轉過頭對一片空茫裡喊了一聲,說:拿酒來。
空茫的沙子裡慢慢的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這種音調。
他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
2
一條如同天神般的大漢,在他的肩頭站着一位淡如菊的姑娘。
那姑娘自然是白帆。
大漢的背上揹着一把如同巨斧般的鐵劍。
在他的手中還有兩壇酒。
客尺笑着說:好酒。
然後他又對着黑衣人說:你真夠兄弟,臨死前還讓我喝這麼好的酒。
黑衣人微笑。
客尺已經接過酒,他說:我愛死你了。
酒已在手,濃烈的酒,濃烈的就像火焰。
黑衣人也在喝,他邊喝邊說:你看人是不是變得很快。
他指着白帆和那條大漢說:他們剛剛還是冷天淵的人,可現在已經是我的人。
客尺正在聚精會神的喝酒,他已沒機會打敗這個人,就算他打敗了,後面還有六把刀等着他。
於是,他喝酒。
他喝的那麼開心。
他彷彿已經醉了。
可黑衣人沒有醉,他的眼眸亮如星辰。
他繼續說:他們像不像狗?
他的話裡帶着種看破塵世的譏誚之意。
客尺繼續喝,他沒有聽見,他不願聽。
黑衣人繼續說:是不是每個人都在變,只是變得越來越不像人。
他的話愈來愈低,彷彿在風沙裡淹沒。
客尺還在喝,那壇酒不僅多,而且後勁大。
黑衣人喃喃地說:他們就要到了,他們到達之時,也就是你最痛苦的時刻。
客尺已經癱在了地上,他已經像是一個廢人。
黑衣人飲下一口酒說:現在我們就等他們一會兒。
客尺似乎已經睡着。
3
酒已盡,客尺不僅喝完了他的那一罈,把黑衣人的那一罈也喝完了。
黑衣人看着他倒在地上的樣子,笑了。
他對着白帆和那條大漢說:帶他走,還有你,冷大莊主,一起走吧。
冷天淵這時已經支撐着站了起來,他手中劍已經握緊,他想出劍。
黑衣人的聲音慢慢地傳了過來,他說:我勸你莫要出劍,你應該知道,你的毒只有我能解。
冷天淵握緊的劍已鬆弛。
4
馬車在前行,急速地前行。
天空風雲變幻,彷彿又要下雨,落葉凌亂地飛舞。
地上的沙子和葉子一同在風中擊打着馬車,馬車的木板發出來自某種夢裡的聲音。
夢,好長的一個夢,夢裡的一雙手是這樣的蒼白無力,夢裡的人是這樣的熟悉而模糊,夢裡爲何到處都是翻滾的血肉。
瞳孔之中充滿了血色,這樣豔麗的色彩,這樣的刺眼。
慘呼不絕入耳,響徹蒼穹。
落葉紛飛在空中,這個生命凋零的季節。
客尺醒了,他感到一陣恍惚的疼痛。
他覺得自己彷彿是飄在雲朵之上似的,他手中還有劍,可卻是這樣的沉重。
他提不起來,身體的力量在一點點的消逝。
他擡起頭看見黑衣人在對他笑,那樣的笑容,那樣的笑容裡帶着種過往的柔情。
客尺似乎已經沉醉在他的眼睛裡,再也不想醒來。
ωωω •тt kān •¢○
黑衣人說:我是愛你的,我也是恨你的。
客尺麻木地笑了笑,是不是酒喝得太多,喝得太快,還是他自己傷的太深。
他突然想到許多事情,或許這些事情並不是他要做的,只是他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刻裡,不經意的情況下,偶然間做的。
他想到,那年,他漫遊到南疆,在密林之中,他迷了路,又遇上了桃花瘴。
他掙扎着走到一片空曠的地帶,綠草如茵,他在一片綠色裡倒下。
他遇見了流素,那個天真的苗族女子,他記得在她的頭頂之上還帶着一圈美麗的黃色小花。
往事不堪回首,此時的客尺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任何人。
流素,流素,當初歲月裡的那個女子如今你又在何方?
5
客尺在沉睡之中喃喃自語的呼喚着流素的名字,那種聲音,那種音調。
黑衣人的眼裡露出某種同情悲憫的神色。
他突然說:冷天淵,你可知我是誰?
冷天淵臉色這時已經變得蒼白,他慢慢地說:你是誰本就不重要,我與你合作本來只是爲了控制關中。
黑衣人冷笑着說:控制關中之後呢?
冷天淵又慢慢地說:自然是殺了你。
黑衣人說:你真是直率,那麼此次我是做對了。
冷天淵冷冷地着說:這種事我本就不是第一次做。
黑衣人的眼裡帶着種諷刺。他說 :然這卻是你第一次失敗。
冷天淵額前的髮絲在晃動,他說:不錯。
黑衣人笑了,說:這一次你早已註定失敗。
冷天淵擡起了頭說:此話怎講?
黑衣人望着遠方,彷彿在想着什麼,他說:當初陰生流素被擄走之時,你就已經失敗。
冷天淵問:陰生流素雖被擄走,卻不是我所爲。
黑衣人說:這就是紕漏,因爲你沒有擄走陰生流素,而你到四海樓時,你卻帶走了她。
冷天淵慢慢地說:我確實帶走了她。
黑衣人說:那時七殺刀當然也已經在你身邊,可是流素卻已經不見了。
冷天淵彷彿在沉思,他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黑衣人突然大笑,他的笑聲是這樣的紊亂不堪,像是狂風吹動的蓬草,或者說是潮溼角落裡纏繞的蚯蚓。
冷天淵眼裡露出厭惡的神色。
客尺已經醒來,馬車顛簸的這樣厲害,馬跑得這樣的劇烈。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說:快到了吧。
6
風沙狂嘯,大漠的秋天似乎更冷,漫天黃沙形成一個旋風。
馬一聲長嘶,頹然倒地,它的嘴裡突出了些許白沫,睜着眼看着這空蕩蕩的大漠。
客尺已經下車,每個人都已下車。
冷天淵的臉色更加蒼白,這裡的天氣本就與江南無法相比。
可是他卻是眼神凌厲的望着遠方。
遠方有城,邊城。
城之上破敗的旗在風中搖擺,煥發出蒼涼而又破敗的色彩。
幾個月之前從這裡開,如今又歸來,造化弄人。
客尺的心突然覺得一陣刺痛,他想到踏月,唐一,墨攻。
那些往事一時間全部涌上心頭。
他轉頭看了看黑衣人,黑衣人露出的眼裡沒有任何表情。
風沙似乎是進入他的眼裡,他的眼裡似乎流出了眼淚。
客尺慢慢地說:……你……
黑衣人轉過頭說:走吧,既然到了,爲何還不走?
他說完這句話,客尺在他的這句話裡聽見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他想叫出他的名字,可他沒有。
他的心在痛,在風沙中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