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心琴斷
1
蕭蕭黃葉閉疏窗,蒼穹灰白。
客尺的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看見郭琳琅的劍刺進那個白衣女子的一刻。
他的心在滴血。
他想到一個女子,一個白衣女子,那個如風一樣的女子。
十年前,他遠走大漠,離開了她。
她在他的心底隨着歲月的流逝已變的如同模糊的剪影。
本以爲早已忘記,如今忘不掉的還是忘不掉。
那些年輕的歲月,那些一起走過的青山綠水。
客尺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流素。
2
窗外白衣者,迎風而立。
石凳旁紫衣者,神色自若。
陸童音說:你可知我也用劍。
陽生說:我看得出,劍就在你的腰帶之中。
陸童音淡淡一笑說:你可知我用的什麼劍。
陽生看着飄落的葉子說:帝王之谷,軟劍如冰;一劍既出,誰與爭鋒。
陸童音說:勝者王,敗者寇,我勝,你交出《闢天劍譜》;我敗,自此之後,不再用劍。
陽生微笑着說:看來你比剛剛那兩人更直接。
陸童音的衣衫在隨風抖動。
十年磨一劍,練劍幾十載,多少個日夜的拼搏與剋制。
只爲今日,如陽生敗於我劍下。
得《闢天劍譜》,揚名於天下,流芳於萬世。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3
往事一幕幕出現在眼前,客尺看見一個少女的笑顏。
在她的純白的臉龐之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
她是宗主的女兒,在他的眼裡,她就是遙遠而燦爛的星辰。
是他生命裡的遙不可及的夢。
他們曾經歡樂地在山澗裡奔跑,也曾經在竹林下彼此誰也不理誰。
當初純真的那個女孩兒如今竟是陽生的陰滅。
十年,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4
陸童音低頭默然,腰間軟劍已如靈蛇出鞘。
陽生滿頭白髮緩緩揚起,他的眼睛在閃爍。
雪鷗說:主人,用劍吧。
他已將干將雙手遞了上去,落葉飄過陽生的眼。
陽生接過劍,這摯情之劍,然如今,當初的那份情呢?
陸童音的眼裡出現了中濃重的傷感色彩。
他緩緩地說說:原來你也是劍客。
陽生說:我本就是。
陸童音說:如此,甚好。
這句話說完,他手中的軟劍便繞到了陽生的背後。
落葉,殘花在這時彷彿已然靜止。
那軟劍扭曲如一條白色的鞭纏在陽生的周身。
陽生身形彷彿如同幾個影子一般四處晃動。
陸童音手中劍不停,說:幻影移形,看是你移動得快,還是我的劍快!
陽生冷漠淡然的就像是這滿地菊花,他面無表情,身體突然幻化爲一片白色,退出了
軟劍的糾纏。
軟劍一直跟隨着他,陸童音還在笑,那是勝利的笑容。
陽生單腳支地,身體向後微斜,他還在退。
陸童音的眼裡突然出現了一種興奮的光。
陽生手中之劍已被他的軟劍纏住,陽生的心裡突然感到一陣恍惚。
他聽見了來自身後的呼喊,那是多麼熟悉的呼喊。
5
“流素,小心!“
流素,那是多麼久遠的一個名字。
十年了,你並沒有忘記我,十年了,原來,你還記得我。
陽生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如陽光一樣的微笑。
客尺看見兩柄劍已刺進了陽生的背部。
一柄黑色鐵劍——郭琳琅,他在冷笑。
一柄武當松紋——柳金蟬,他在哈哈大笑。
他笑着說:我酒喝完了,所以就又來了。
白衣童子雪鷗已躺在地上,他在痛苦地**着,他在流血。
他在痛苦向前爬,他爬到了客尺的身邊。
客尺扶起了他,他的眼內燃燒着一團火。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已然停止了流逝。
陽生笑着轉過了頭,他看見了客尺,客尺在向這邊奔來。
那眉目,那焦急的神情。
陽生的微笑像是天邊的彩虹如此絢麗。
郭琳琅冷冷地說:你的陰滅陽生呢?爲何不再施展給老夫瞧一瞧?
陸童音手中軟劍已經褪下,他在看着陽生,眼裡露出了一種悲涼的神色。
紅色的血慢慢地從陽生白色的衣衫淌下,像是豔麗的牡丹。
柳金蟬笑嘻嘻地說:恭喜帝王谷,陸少俠,手刃邪魔陽生,在下佩服。
陸童音默然無聲,額頭上的金色絲帶彷彿在空中顫抖。
6
在客尺奔來的那一刻,他看見在滿空飛舞的落葉裡。
陽生幻化成了一個穿白衣的女子,她在對他笑,臉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
是流素。
那個白衣女子再次如煙消散,只留地上一片殷紅的血跡。
陽生突然出現在客尺旁,他的背還在流血,他的嘴角也在流血。
他拭了嘴角的血,黯然說:流素就在我的體內,她是我的陰滅,十年了,她還愛着你。
客尺眼中悲痛盡顯,他說:陰滅陽生每日只能一次,你爲我耗盡不少靈氣,今日又連
續施展兩次。
他突然對着院子裡大喊:七殺刀何在?
七條黑色的影子頓時出現,狂風四起,落葉飄飛。
客尺怒道:主人受傷,你們爲何不救?
七個黑衣人同聲說:命令未到,不敢亂動。
客尺說:現命令你們刺殺這三人於此地!
七名黑衣人同聲說:領命!
七條黑影閃動,將柳金蟬,郭琳琅,陸童音重重圍住。
有風吹過陸童音的鬢邊,他漆黑的髮絲揚了起來。
他望着手中的軟劍,上面已有了裂痕,他閉上眼,聽見了軟劍破碎的聲音。
“敗了,還是敗了。”
他對着流血的陽生深深一輯,說:帝王谷,陸童音,如今已敗於“黑沼”陽生之手,
自今以後,不再用劍,如違此誓,猶如此劍。
他撿起地上的碎劍,放入了琴匣之中,他的眼裡似乎有淚。
陽生微微點了點頭,說:閣下琴劍雙絕,不用此破碎之劍,亦可用令師所鑄其他之劍。
陸童音莫名地笑了笑,他的笑在秋季的風裡散發出一種落魄的傷感。
他轉身走了出去,七殺刀並沒有阻止他,因爲這件事並不是他的錯。
7
滿地黃花堆積,傷感的人已離開,可他的琴聲卻在門外響起。
如此激越的琴聲在門內的落葉之中穿梭,遊走。
陽生輕輕地對客尺說:他在鼓勵我們,我聽得出他的琴。
客尺點了點頭,他看見在過往的歲月裡,流素也是這樣的溫柔。
琴聲愈加激越,黃葉凌亂飛舞。
如今的七殺刀與十年前的七殺刀已不可同日而語。
黑影紛飛在柳金蟬,郭琳琅四周。
刀光閃動,化爲了一張細密的網,而網中之魚就是柳金蟬,郭琳琅。
一條黑影從郭琳琅的腳部擦過,地上的落葉被捲起。
郭琳琅感到一陣模糊的疼痛,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小腿上已在流血。
刀光從柳金蟬的腰部劃過,短而鋒利的刀,他看見自己翻卷的血肉。
黑影在周身翻滾如同天空靈活的燕子,別人的慘呼就是他們的鳴叫。
琴聲在抵達到一個高處之後,悠然墜落,過後,繼續如行雲流水般翱翔于山澗。
柳金蟬還在嘻嘻地笑着,在他的身上已然多了二三十個創口,他的全身都在流血。
琴聲突然轉爲低沉,像是幽怨的閨閣之中誰的滿腹惆悵無處傾訴。
郭琳琅的衣衫破碎如落葉,一片片在隨風飄走,他的喉頭在慢慢地滴着血。
琴聲沿着一個昂揚的音調不住地上升,直擊雲霄。
郭琳琅,柳金蟬在這個昂揚的音調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門外的琴聲在這時戛然而止。
陽生默然地嘆了口氣,葉子還在落,覆蓋了兩人的屍體。
門外,陸童音看着怦然斷絕的琴絃,看着自己流血的中指。
劍已斷,琴也斷。
劍客不是,琴師不成。
“我所用爲上古神兵,此戰我並不算是勝,你也並不是敗;琴絃雖斷,琴聲猶在。”
陽生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陸童音突然露出了爽朗的表情。
他額頭的金色絲帶在風中自由地飄動。
他一拂袖,古琴已斜背在身,紫袍飛動,他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