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癲

“你兒子是文化人,我們這裡使不動他。”高麗吹了吹指甲油,瞟了一眼黎雲:幾分花白的頭髮,半新不舊的燈芯絨外套,活脫脫一個鄉下半老太太的模樣。

“高組長,小孩子不懂事,你就給他個機會吧,這大半個月真是麻煩你照顧了……”黎云爲了兒子,少不得低聲下氣地,卻換來一個不冷不熱的白眼:“我們這邊是要幹活的,說句實話,高中生就夠了,你兒子來是委屈他了,你們還是想想辦法給他換個文職工作吧。”高麗說完,便開始翻弄桌上的記錄表,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黎雲沒辦法,只好又低了一層聲氣,一邊遞上一個信封——裡面是前一天黎霜囑咐着買好的購物卡,高麗卻死活不肯收:“不是我們不肯用他,講到底,用誰不是用呢?何況小劉又是王組長介紹來的。”說到這裡,高麗頓了一頓,終究還是壓低了聲音:“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你最好帶你兒子去醫院檢查下,他這裡好像有些不大對勁喲。”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腦袋。

黎雲一愣,卻惱了:“高組長,你不願意讓我兒子在你這邊上班,你也不用說他腦子有問題吧!我看你纔有問題!”說着,黎雲氣惱地抽回了信封,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劉星宇終究還是沒能圓“當作家”的夢。黎雲想去超市找組長求情,末了卻碰了一鼻子灰;心一橫,就要帶劉星宇回家——這可不得了,劉星宇堅決不肯回去,滿口裡只是“要留在大城市”“看透這個社會”“我要當作家”……

黎雲被兒子折騰得沒了法子,又覺得兒子不爭氣,未免有些拉不下臉來去孃家和妹妹那兒求助,只好打電話喊了老公劉暢過來。

劉暢是個老實人,脾氣卻是暴躁——劉星宇從小就沒少捱打,所以特別怕他爸。劉暢一來,二話不說給了劉星宇兩個耳刮子,接着就要帶他回家,一邊還跟老婆抱怨起來:“我就說別把娃兒送城裡來,在鎮上有什麼不好的?放到外面,心都放野了!整天着三不着兩的,咱們家是那個發財的命嗎?”

黎雲一聽這話也動了肝火:“你就知道怪我,兒子從小到大,就是給你打怕了!城裡怎麼了,城裡就是比你們鎮上強!我當年要不是年輕不懂事,家裡窮得沒法了,哪兒會跟了你這個粗坯!”黎雲惱火了,看着兒子劉星宇被劉波打得瑟縮着,全沒了“看透社會”的氣概。

劉暢卻冷笑起來:“你會教兒子,你不打他,讓他放着好日子不過,白天黑夜的都夢遊,不知道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劉星宇被打怕了,也不敢反駁,只是窩在半舊的沙發上不說話。

“我不都是爲了孩子好?天天在鎮上能有多大出息?”黎雲不由得眼淚都滑了下來:“我拉下臉去找孃家人,不都是爲了兒子?”劉暢也覺得心裡一酸,拍了下老婆的肩膀:“算了算了,就當我們老劉家沒有當城裡人的命,明天我們一家三口就回去。”

“我不回去。”沙發上的劉星宇囁嚅了一句,卻被劉暢聽了個明白,不由得又火從心頭起,衝上去就要拎他:“不回去?你個小兔崽子,你自己不肯幹了,還想留在城裡吃白飯?叫你回去你就給我回去!再廢話不要怪老子跟你不客氣!”

劉星宇嚇得又拉着黎雲不放,黎雲只能嘆氣:“兒子,咱們沒這個命,還是回去吧,這回工作也沒了,老在你小姨這裡住着,也不是個事兒。”劉星宇沉默了下來,劉暢粗聲道:“行了!你也沒錢在城裡過,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就回去!”

與來時的左一個電話,右一趟登門不同,黎雲一家三口走的時候,只是給許悠家裡去了個電話,告訴了一聲,便回了鎮上。黎霜後來倒是來過兩次,口口聲聲抱怨着劉星宇把李家的老房子折騰得不成樣子;黎雪在這件事上倒是覺得事不關己,加上豆豆住校後她來家也更少了些,便禮貌地過問一回也就罷了。

轉眼間,到了曉溪快中考的時候了。黎老爺子和金華倒不甚上心,許悠是順其自然,但黎進卻有些緊張,時不時就跑來和許悠討論到底給女兒上個什麼學校——按照曉溪的成績,上個二等的省重點應該沒什麼問題;如果努力一下,考個一流高中也還是有可能的。

“我看就順其自然,考什麼分數上什麼學校。”許悠總是樂天派,照樣按照自己父母的教育方式來;黎進卻不這麼想:“我們總得努力下,先找找你家表哥打個招呼啊,他不是在教育局嗎?萬一分數不夠,交點錢上個好高中也值得。”

“嘿,孩子還沒考試呢,你別給她心理壓力,分數出來再說,怎麼樣?”許悠正和黎進商議着,黎進的手機響了:“喂……什麼?”黎進接到電話,有些驚訝,看了許悠一眼——“什麼事?”許悠比了比口型,問道。

“好,我明天早上去車站接你們。”黎進忙忙地掛了電話,許悠一臉不高興:“接誰啊?神神秘秘的。”

“老婆,不好了。”黎進正色道:“劉星宇好像腦子真的出了點問題,要來城裡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