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先生。”夏單伸出手與夏成生的手握在一起。我鬱結地看着兩隻手短暫地握在一起又分開,他們兩人各自懷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對方。
我現在頂着陳泠的臉,估計爺爺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出夏單身邊的女人是他的孫女夏星然,但是待久了我猜這個狡猾多疑的老狐狸肯定能知道我是誰。
我的目光在他們彼此之間徘徊,他一個笑得坦然,一個笑得陽光,完全看不出兩個人之間有如何的矛盾與仇恨。
原來他們彼此相識,這反而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夏成生的目光轉移到我的身上,看着他那雙深沉的眼睛,我真的是猜不透這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心中所想。
夏成生上下打量我,嘴上裂開一個祥和的笑容,對着我伸出手。
爺爺永遠穿着老式的中國男士褂子出現在各種正式場合,他生活的年代與我們不同,對於中國年輕人那些時尚的調調,他似乎更加喜歡素淡的韻味。我唯一一次見他西裝革履容光煥發的樣子是在一本陳年發黃的相冊上,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頭髮黑光亮澤,臉上沒有皺紋。那是一張幾十年前的老照片,照片裡他溫柔地摟着一位少女,那個少女是我們這些孫子孫女們沒見過的奶奶。
爺爺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畢竟活了那麼長的時間,也算是經歷過了世間的滄桑。
我看着爺爺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我猶疑地望向夏單,他笑着向我點點頭。我的演技算是演到家了,即使被拆穿身份,對着夏成生這樣的老狐狸,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何況是他把我安排在夏單的身邊。
伸手過去與夏成生輕輕握了一下,便是自然而然地收回。卻是再也不敢與爺爺刻意地對視,在他的眼中任何一個人都存在蛛絲馬跡。我不得不佩服夏單的定力,他與夏成生都是屬狐狸的,一樣的狡猾,一樣的對任何事都處事不驚,有着山一般的淡定。
他們兩個開始自顧自地說話,並把我完全晾在一邊。
“夏公子最近看起來不錯,美人環繞春風得意,事業上也是龍頭馬吧?”
“我個小輩哪裡敢在夏先生面前談什麼事業,拿出來說實在是讓夏先生見笑。”
“什麼話,年輕人自信滿滿,事業才能風生水起。夏公子一表人才,我在夏公子這個歲數的時候,還沒有你這樣的成就。”
“夏先生擡舉了。”
我看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裝模作樣的談話,我心裡狠狠地翻了一個大白眼,夏成生在夏單這個年齡早就是南方地帶的黑頭子,方圓百里內有幾個是不怕他的崽子?
“夏公子的父親身體還好麼?”
夏單還有父親?我心裡暗自吃驚,我看他平時的生活瀟灑風流的樣子完全不像是有家屬的人啊,本以爲他與我一樣雙親早已不在人世,竟然還有一個父親?
“承蒙夏先生照顧已經出院了。”隱匿中,夏單的眼裡滑過一絲讓人擦覺不到的狠厲,明顯他們話裡有話,我能聽得出來卻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罷了。
夏成生波瀾不驚地笑笑,本還想說些什麼,卻看見又有新的貴賓到來,他對着夏單說:“不好意思,失陪。”便轉身迎着貴賓去了。
夏單看着老人離去的背影,面容上有種不言而喻的莫名。夏單藏着秘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然而今晚,我覺得他又神秘了幾分。
我看着他,當他轉身回頭時撞上我疑問的目光,他問:“怎麼?”
我琢磨着關於夏成生的事情要不要問,然而如果問了他會回答我多少之類的問題,最後還是忍不住好奇地開口:“你……與那個夏成……老先生認識?”
“不算認識,商場上的競爭對手。”
那還不是認識!
卻又奇怪地問,“你做的是國內的房地產,夏氏集團基本上做的是國外的企業,你們算哪門子的競爭?”
這回夏單隻笑笑,竟不說話。
我看着遠處與貴賓談笑風生的夏成生,好心地提醒道:“他是一個厲害的老頭子,你最好小心一些。栽在他手上,小心會沒命。”
夏單又笑了,笑容帶着些吃驚,道:“爲什麼對我說這些?”
“沒什麼,想說便說了。”因爲我不喜歡那個老頭。
他的手,貼着我的身子,翻手一攬,壞笑道:“如果我栽在你手上,會不會有命?”
我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可以試試看。”
兩個人在拉扯間,我聽到一聲熟悉的一聲“陳泠”,回頭去望,竟然發現顧天俊也在此處,轉念一想,他是光天集團的準女婿,夏單能來的地方,他自然更不用多說。
他沒有多說其他什麼,兩三步逼近,猛然拉着我就要走,可是我身後也有一道力氣相阻,回頭望去,夏單抓着我手臂,儼然一副絕不放開的神情。我皺着眉頭,不明白他們想上演一出什麼戲,一個拉着我的左手,一個拽着我的右手,把我夾在中間,兩個男人相互冷然地盯着對方。
場面有些僵持,大廳裡已經有不少貴賓轉眼把注意力放在我們三個人的身上。
“放手!”我低聲地對着他們兩個人說,然而他們兩個似乎無動於衷,完全沉浸在眼神的較量裡。
顧天俊先不管我爲何與夏單出現在這個場合裡,顯然此刻他眼裡只有夏單而沒有我的存在,任我在他眼前如何地掙扎,他的目光始終只盯着夏單而已。然而,夏單也同樣如此。
“放手!”我無可奈何,狠狠地向他們兩個人各自踹了一腳。夏單吃痛並識相地放了手,可顧天俊仍然拽着我,並把我往伸手一扯,整個身體擋住了我,他對夏單說:“請你記住,陳泠是我的未婚妻。”
然而接着他的話,夏單說了一句:“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
我被顧天俊蠻力地拽了出去,看着夏單微微皺着眉頭遠離越遠的表情。
顧天俊把我拖進車裡,直接鎖了車門,轉而進了駕駛座,罵道:“顧天俊,你有病嗎?”
我在車裡很不老實,又是踢又是踹,最後鬧得他無法開車,他轉頭把我摁在車座上,眼神威逼地對着我,冰冷道:“爲什麼你會跟夏單在一起?”
“爲什麼我不能跟夏單在一起?”
他複雜地看了我幾眼,半晌之後又放開我,坐回駕駛座上啓動車子,道:“別鬧了。”
車子很迅速地駛出公館,上了外環。我卻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卻道:“你不應該來。”
我問道:“爲什麼?”
“你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反而問他:“那你是什麼樣的人?顧天俊,別以爲我不知道,向外泄露光天集團公司機密的人是你。”
顧天俊將車子轉進一個偏僻地地方,然後停下來。他走出車子,靠在車子上點了支菸,悠悠地看着遠處地一片燈火通明地街市。
“不是我。”他說,“不是我,星然。”
聽到“星然”那兩個字的時候,我迅速摸出身上藏匿的槍,直接將槍孔對準了他。自從發生了上次的暗襲,我就不敢再大意了,時常身上總藏着武器。沒有人知道我藏在哪裡,但是我卻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
我警惕着問:“顧天俊,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他說道:“你那麼的聰明,不可能想不到。”
我心中疑問他的身份,又忽然發現我們兩人之間的共同點,詫異道:“爺爺嗎?”是爺爺安排在夏單左右的探子,既然知道我是誰,又安排在夏單身邊,我想那必定是爺爺的人。可是爲什麼卻不告訴我,讓我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戲。我心中騰起一股莫名的火氣,我覺得自己遭到了懷疑甚至是不信任,或許說是被利用。
夏成生不信任我,否則他也不會不把一切情況都告知與我,而且他還是利用我。
我壓着火氣,手中的槍仍然對着他道:“那你到底誰?”
他把煙一丟,踩在腳上弄滅,然後說:“我是夏雅芝的兒子。”我一怔,想起那個叫做夏雅芝的貴婦,一個美麗的外表下卻有着一個歹毒心腸的女人,想起來我已有五六年沒見到她。在分家裡,最要命的就是那個女人的一張嘴,我曾經想一刀剜了她的喉嚨。
既然是夏雅芝的兒子,那顧天俊就是分家的領頭長子了。夏氏家族的人,我想來也沒見過幾個,對顧天俊當然是沒有見過的。
這條街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除了一盞似熄似滅的路燈照亮了顧天俊英俊冷然的臉。
我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槍,便聽見他說:“夏單很危險,他一直在利用你。他接近你,用你來威脅爺爺。”
一時間我沉默下來,當初秋的微風,吹過我的髮絲,我冷漠地說:“你們不也是同樣地在利用我?讓我作爲誘餌接近夏單,好讓你們在從中下手。連計劃都不知會我一聲,就讓我冒這個險,你們不覺得有些卑鄙?”
他卻說:“所以,我才讓你遠離他。爺爺打算今晚動手,我才把你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