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爺回府了。”碧青撩起門簾走進來向芳菲稟報說。
碧荷正捧着一碗碧粳粥送到芳菲面前,看見本來伸手想接過粥碗的芳菲忽然愣了一下。
“嗯,你和碧桃去伺候老爺梳洗吧。”
近來陸寒有回來先去淨房梳洗的習慣,他總是先把外頭帶回來的一身風塵洗去纔來和芳菲說話。
芳菲恢復了常態,端起粥來輕輕吃了一口。
這粥涼得剛剛好,暖暖的卻並不燙嘴。芳菲平時吐得厲害了,就吃碗粥墊墊肚子,就着小鹹菜可以吃下大半碗。但此刻她卻有些食不知味。
碧青纔剛出去,陸寒卻大步邁進了屋子,身上穿的還是出門的衣裳。
“相公回來了?”
芳菲見他肩上還有薄雪,嗔道:“硯兒呢?看着外頭雪大,怎麼也不幫你撐個傘。”
陸寒笑着自己動手把雪拍落。
“沒事,我走的急,他趕不上我步子,索性就不讓他打傘了。我也不是那等嬌貴的人,幾片雪花怕什麼?”
芳菲不說話了,只是坐在那裡吃粥,看跟着陸寒轉回來的碧青和碧桃給陸寒換下大毛披風和外衣。
陸寒換了家常衣裳,就着碧桃打來的熱水擦了臉洗了手,便坐到芳菲身邊來。
幾個丫頭都是會看顏色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老爺要和夫人說貼心話呢。
“哎喲,好大的酒味。”芳菲微皺了皺眉頭:“今晚喝了不少吧?”
她看了看陸寒的臉色,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陸寒卻忽然猿臂一身,把芳菲摟在懷裡,芳菲登時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看丫鬟們都不在眼前,才壓低聲音說道:“相公,你發什麼酒瘋?”
陸寒把臉埋在芳菲肩窩裡,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娘子,別擔心。”
芳菲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她也輕輕伸手攬住了陸寒的腰,柔聲說:“嗯。”
看陸寒這反映,就知道範知府今晚找他有什麼事了。
不需要多說什麼,彼此都能瞭解對方的心意。
芳菲從來不懷疑陸寒對她的感情——如果連陸寒都信不過,那這世上可信的人還有誰呢?
她始終記得多年前陸寒曾對她說“我要用我的一聲,來保護你”時,那堅定的神情。
那時他住茅舍,穿麻衣,在昏暗的屋子裡一日一日苦讀詩書,只爲了考取功名,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她怎麼會不記得?
這世上,只有一個陸寒,是全心全意爲她而活的。
她所擔心的,是他若和範知府鬧僵。那在這鹿城地界上,他這個學政最後也許會成爲一個被架空的軀殼,什麼事都做不成。
“相公,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好嗎?”。芳菲輕撫着陸寒的臉說:“你老是怕我擔心,不肯跟我說你在外頭的事。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事情知一半不知一半的,我猜來猜去豈不是更費精神?”
陸寒“唔”了一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還是緊緊的摟着芳菲,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簡單說了一遍。
其實事情還真是挺複雜,幾乎牽扯到鹿城官場上大大小小的許多衙門,不僅僅是府學的問題。
在陸寒到來之前,他們已經結成了一張巨大的利益網絡。陸寒想要撼動他們的根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過,既然事關利益,那就牽涉到“分贓”……
“分贓”是件很容易被鑽空子的事情,陸寒就在鑽這個空子。
有出了力卻分不到什麼好處的人,有被排擠出利益集團的人,有想取而代之的人……只有是人,就會有慾望,就不會滿足。
具體的過程陸寒也不說那麼詳細了,只告訴芳菲他現在已經在一些人的幫助下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只有以範知府爲首的一羣官員支持他,他就能把那些蠹蟲們拿下來。
果然範知府的態度是關鍵啊。
“他怎麼就想着要和我結親呢……”陸寒真頭痛。
芳菲卻很明白範知府的心理。
人老了,總得爲自己找條後路。
對於範知府來說,陸寒是一條送上門來的好後路……不好好把握怎麼行呢?
“相公,”芳菲忽然笑了:“其實說起來,範知府的目的不在於結親。”
之前她什麼都不清楚,所以關心則亂,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大致上梳理了一遍,找出了其中的關鍵點。
陸寒也明白:“嗯,那又不是他親女兒。他就是像和我結成聯盟……”
芳菲白了陸寒一眼:“要是他親女兒,他反倒不會這麼做”那是肯定的,誰家父母願意送女兒去做妾?尤其是範知府這種身份的人,把女兒給下官做妾,祖宗八代的臉都要丟盡了就算是庶女都不可能
“我在想啊……實際上,我們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範知府和我們安心合作。”
芳菲想通了許多問題,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陸寒大喜:“娘子說的可是真的?請娘子趕緊把妙計說出來吧”
“你呀……”芳菲抿着嘴笑道:“平時也不笨的,怎麼今天腦子突然糊塗起來?莫非是見了人家小姑娘,意亂神迷了?”
“沒有的事”陸寒吸取了上次說紫簫那件事的教訓,連范小姐的閨名叫瓊娘這一點也沒說,只說範知府叫那小姐出來彈了首曲子倒了杯酒。“我連她是圓是扁都沒看清”
芳菲心情大好,只是一味笑着,不肯說出解決的方法。
惹得陸寒求了又求,磨了又磨,才附在陸寒耳邊說了幾句話。
陸寒兩眼放光:“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是夜,夫妻倆都睡了個好覺。
過了幾天,姜氏又來陸家看望芳菲。
芳菲早料到姜氏會出面。要是姜氏不來,芳菲都想主動去找她了,這下倒是省了麻煩。
“什麼?範夫人還帶了她家侄小姐過來?”
芳菲啞然失笑。
這是幹什麼,上門推銷麼?
可見這侄小姐在範家也是極不受重視的。要是家裡人心疼她些,顧全她的體面,也不會讓她這麼尷尷尬尬地登門,做這種丟臉的事情。
不過想想也是,要真是疼她,還會想拿她來當籌碼,要她做妾?
如果這事放在別人身上,芳菲倒會嘆息一句說“這女孩子也可憐”。只是如今人家想嫁的是她夫君,她就不會這麼想了——她完全沒有聖母潛質,毋庸置疑的。
姜氏也是個乾脆人,她把瓊娘帶過來,也是有她的用意的。
以她對芳菲不多的瞭解,覺得這位秦氏夫人年紀不大,心計卻深,很會裝傻。她把瓊娘帶來,就是要讓芳菲裝不了傻,不能直截了當的拒絕她。
想她以知府夫人的身份,紆尊降貴的來說服芳菲爲夫納妾,芳菲要是拒絕了,以後在外頭的名聲就不用想了。
無論身份多高,任何女子都不敢擔上那“妒婦”的名聲,不然以後你到社交場合裡就等着被人指指點點吧,沒人敢和你來往的。
不僅如此,還會給丈夫帶來“妻管嚴”的壞名頭,以後那丈夫的升遷也會成問題——不然以姜氏的強硬,幹嘛要給範知府納妾?還不是爲了範知府能順利升職,自己跟着夫榮妻貴麼
芳菲出來前,姜氏預想過芳菲的反應。她不信陸寒回家不會跟妻子說範知府做媒的事,所以這秦氏肯定知道自己帶來的是什麼人。
就算她心裡不滿,料想她也不敢給自己沒臉姜氏一邊喝茶一邊想。
瓊娘站在姜氏身後,兩手一直絞着她的手絹,把那絹子凝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鹹菜。
不知道陸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她想問嬸孃,但最終還是沒敢問。想起那位儒雅的陸大人,瓊娘心想,他的夫人總不至於是個蠢婦吧。
但聽說她已經二十多歲了……想來還是自己在年級上比較有優勢嘛,瓊娘自我安慰道。
等芳菲從後堂出來的時候,瓊娘簡直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隨即便自卑起來。
看看人家那容貌、風度,纔像個夫人的樣子。自己和人家一比……瓊娘實在不敢想象自己能用什麼來贏過人家。
“哎呀,這位就是侄小姐吧?”
芳菲笑容滿面,那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讓姜氏好生意外。
芳菲拉過瓊孃的手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對姜氏說:“真不愧是知府大人的侄女兒,一看就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姜氏一看芳菲這架勢,倒有點摸不準了。難道她已經準備接受瓊娘了麼,態度這麼熱情……
芳菲一面招待姜氏和瓊娘吃茶,一面又多謝姜氏上回送來的藥材,說自己用了那些補品後身子好多了。
“我跟老爺說了,知府大人、夫人對我們夫妻這樣關照,我們真是無以爲報啊”芳菲一臉的誠懇,對姜氏說:“請夫人一定要給我們一個報恩的機會。”
芳菲的姿態放得這樣低,姜氏更是有些猶豫。不過她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的,輕笑幾聲,便打算把話題拉回來:“陸夫人快別這麼說這都是緣分”
“是呀,真是緣分”芳菲看姜氏快要說到“納妾”的事情了,趕緊說:“夫人,我有一樁事情想和夫人商量,不知……”她故意看了看瓊娘,又笑道:“妹妹來我這兒乾坐着很無聊吧?不如讓我的丫頭帶妹妹逛逛院子?”
姜氏還以爲芳菲“識趣”地要自己提出納妾之事,便對瓊娘說:“既然陸夫人好意,你就隨她家大姐去走走吧?”
(事情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