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不大,卻有亭臺三座,閣樓東西各一。銜接其中的則是朱欄曲橋,碧水潺潺。
薛藍兒隱於牆角,卻因四處的曲橋、池水避無可避。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曲橋連綿之處各相連着亭臺,過了亭臺便是那少的可憐的青石板,東西兩處閣樓各立於一處。
如此一來,這整座王府也就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落腳,更沒有什麼地方任她躲藏。何況還有那穿行於各座曲橋上的侍衛陣步行來,手裡的刀劍均握在手,磨刀霍霍的架勢已經讓她有了成爲階下囚的預示了。
因此當薛藍兒再一次地看見蓮華時,她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傻傻地說:“嗨,好久不見。”
雖然她正縮在牆角,一干侍衛手持佩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雖然蓮華正在她數米開外發號施令,可是身爲新時代女青年的她得有最起碼的禮貌來維持她偉大的歧黃谷谷主之稱號。
“的確是好久不見,薛谷主。”蓮華一個起落便掠過了一座彎橋,出現在她面前。而隔着她們的則是那亮堂堂的白色刀刃子。
“呵呵。”薛藍兒訕笑,“怎麼拜月教教主竟也到鎮南王府來遊山玩水了麼?”
或者是相了人家的那白衣世子,想要得月之?
“是啊,奴家是來遊谷主的骨,玩谷主的血。”
蓮華嫣然一笑的模樣讓薛藍兒背脊發涼,就算是惡毒,她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惡毒啊!
薛藍兒動了動手腕,笑道:“嘿嘿,可能會令教主失望不已哦。”
眨眼間,堵在薛藍兒身前的侍衛只覺一陣輕風拂過,眼前一白便被定住了身形,動彈不得。而圍在她身後的一干人等在反應過來之前已被蹲下身伸出一腳的薛藍兒給掃開了腿,一個不穩,踉蹌倒地。
一瞬間,局勢扭轉,男裝女子得意地睨着自己身前的白衣教主,拍着兩手的斷腸草粉末旋身一吹,將毒散於衆侍衛的呼吸範圍內,自己則屏息跳到了蓮華身前。
“美人兒,這下,你要怎麼玩我的血呢?”
蓮華只笑不答,只與她相對而立。久久得不到迴音的薛藍兒開始覺得有些異樣,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腳邊有數條蟒蛇無聲地在她腳邊以圓形圈着。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不知谷主可還記得奴家曾說過,蓮華想殺的人是定不會讓她活長久的。”
“記得,怎會不記得呢?”薛藍兒不敢動,生怕那蛇一個不聽使喚就咬上了她,“可是美人教主,你殺了我又有什麼用呢?”
蓮華垂眼,再度擡眸時已是一副凶煞模樣,“縛!”
一聲令下,衆蛇升空,將薛藍兒的兩手一同鎖在了腰間,無法掙脫。
薛藍兒吃痛地看着自己腰上的血紅蛇眼,心裡一陣惡寒。
南之雷山,上有人操巫蠱而行。其蠱劇毒,受控於女巫之手,噬他人血肉,啃他人骨髓。
自小,師傅着重教導於她的就是研習各類蠱毒的解毒之方,無論是蛇蠱、蝨蠱還是什麼雜七雜八的,她都略懂一二。可是……師傅唯一沒教的就是怎麼對付這被人贍養的蛇蠱啊!
蠱未下,保其形,若要下之,再毀其形。她通常遇到的就只有毀了形的蠱,哪碰上過如今這樣的臂粗蟒蛇啊!
簡直是……天要亡她!
“那谷主可還記得神門、內關兩處大穴?”
薛藍兒額上沁汗,臉上堆滿了笑,道:“怎麼不記得呢?”
那可是她的傑作啊,敢情這教主是來報仇的了。
“那你說,這仇我是報還是不報?”
“當然不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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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報?”蓮華一手平舉,五指凌空緊握。“不報怎消得了奴家的心頭恨?”
薛藍兒悶哼一聲,身體內有五臟六腑全攪在了一起的感覺。腰上的蛇越是緊一分,她身體裡的攪痛便多一分。
“你……”最毒不過婦人心,想她只不過是釘了她兩大穴而已,她竟如此歹毒的用蛇蠱對付她!
“奴家怎麼了嗎?”細聲軟語下,蓮華的五指展開,而束縛着她的蟒蛇卻絲毫未鬆。
蓮華食指上移,一條蟒蛇從腰間躥出,向她的脖子爬來,被它蠕動過的地方均是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
噁心不說,還有那嘶嘶的紅舌,血紅的雙眼令人惡寒。
蟒蛇攀在了她的脖子上,細細的紅舌掠過她脖子上的肌膚,引起一陣顫慄。
若不是手也被捆着,她此刻一定會跺了這條該死的蛇,然後讓九兒回去燉湯喝。
不知是不是她吉人自有天相,遠處的一聲住手阻止了蟒蛇在她眼前張開的大嘴,而那蛇嘴裡的大牙下流淌着的口水則全滴在了她的臉上,噁心不已。
只能張着眼見着蛇顎的她聽見有一男子的聲音響起,“教主且慢。”
“王爺。”蓮華曲膝行禮,臉上依舊是一副桀驁,“難道王爺是要奴家留下此人?”
子易走向她,手裡握着的是一把上好的白玉摺扇:“非也,只是小王今日聽說這歧黃谷谷主初入雷山境地時被貴教祭司所救,放行。小王倒是怕蓮華回去免不了什麼責難。”
蓮華雖貴爲拜月教教主,可其教中實權皆掌握在祭司手上,教中上下均聽命於蒼淵。
而其教主蓮華更是傾心於蒼淵多年,飽受相思之苦。如今又聽得那從不爲誰言語的男人救了這歧黃谷谷主,心下便是對薛藍兒又恨上一分。
“再則說了,本王可要留下這谷主牽制莫菱。”子易笑看着那被蛇吞了大半腦袋的人,道:“何況這谷主會到我鎮南王府中來必定不是遊山玩水的。”
至於是爲了什麼,當然是得嚴刑逼供,讓她老實交代了。
薛藍兒冷汗劃過鬢角,被這蛇口中的餘毒薰了半晌仍不見他們廢話完畢,直到再也撐不下去了,她才兩眼一閉,睡大覺去。只希望醒來的時候依舊是天藍、地綠。
“奴家非殺此人不可,可牢煩王爺日後將她交於奴家處理?”蓮華讓步,非除去薛藍兒不可。蒼淵身邊已是有了一個葉紫莞,如今又來一個薛藍兒,她又如何得到他?
“以後的事,以後再談吧。”變數太多,他又怎做得了未來的主呢?
蓮華不甘,卻也得放了薛藍兒,收回數蟒蛇。
薛藍兒癱軟在地,滿臉的髒亂。
“本王聽說歧黃谷谷主與歿生門門主曖昧不明?”難道那人中鬼魅的莫菱竟是有斷袖之癖不成?
瞧這歧黃谷谷主長得也不怎麼樣,竟能近得了那莫菱的身?
想他繼父王的王位以來,與莫菱說話可從來都是隔着三步之遙,更莫說其餘人士了。
“奴家怎知?”蓮華微惱,正了聲色質問:“王爺要留下莫菱?”
留下?
莫菱、莫碸可一直都是他這邊的人,何來留下一說?
“怎麼?”
“幾月前,莫菱闖入拜月教,觸怒了蒼淵大人與其血戰,不僅下了殺令不說,蒼淵大人還親自對他下了毒。這樣的人,自是不能留。”
“哦?”蒼淵和莫菱?這兩座大冰山還能打到一塊兒去?怪哉怪哉。“若是本王非留不可呢?”
子易以扇端挑起她的下顎,眸裡是年少輕狂時的放蕩與不羈。
“蓮華,你該回去勸勸你家頑固不化的祭司。”而非在此左右他的意圖。
蓮華一怔,緘默不語,只是曲膝行了禮,沉默地離開了鎮南王府。
子易罷手,命人將薛藍兒拖入了大牢,等待着這歧黃谷谷主的甦醒。
*
薛藍兒醒來是在兩天之後,在九兒費了兩天的時間找到歿生門,焦急地找到張林,然後等待前往了雷山山頂赴約的莫菱回來時,她正在驚恐地看着深陷水牢的自己。
陰暗潮溼下有着水滴滴入石板上的聲音驟響,略腐朽的鐵欄圍成的牢籠透着濃烈的腐敗氣息,而呆愣了許久後,她才反應過來這裡面只有她自己一人和……和鐵欄外滿地的巨蟒……好在這鐵欄只有兩指隔開的縫隙,巨蟒暫時鑽不進來,暫時威脅不到她的人身安全。
薛藍兒陣陣哆嗦,想要移動手腳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成了大字型被人捆吊在半空之中。
“天啊……”她居然進了傳說中的牢房。
究竟是哪個人渣竟然這樣對她!天啊……太喪盡天良了。哪有這麼恐怖的牢房啊,哪有沒有守衛的牢房啊,哪有沒有飯菜的牢房啊……
雖然她對蠱毒有免疫能力,雖然她不怕那些什麼什麼的毒,可是……不代表她不怕蛇咬啊,不代表她不怕被蠍子蟄啊!
天要亡她啊!!!
她寧願去見那陰晴不定的皇帝大爺也不要待在這裡啊!
“有……”咳咳,爲什麼她的喉嚨這麼疼啊!該死的,他們到底有幾天沒喂她喝過水,吃過東西啊!爲什麼當個牢頭的都沒人好好當啊!
“有沒有人啊……”乾裂的脣一經扯動就疼痛不已,“快來人啊,死人了啦。”
死的是那不敬業的牢頭,死的是把她丟進這破地方的爛人!
“有沒有人啊啊啊啊……”她要喝水啊!!她要吃上熱乎乎的飯菜啊!!她不要待在這裡!!
“哐啷”一聲,一屢陽光直刺而進,站在牢門邊上的是一個黑色的人影,這樣的情景就好象是電影裡王子來救公主的模樣。難道……莫菱那傻子開竅了?終於來救她了?
“莫……”
“吵!吵什麼吵?”粗啞的聲音粉碎了薛藍兒的夢,“他奶奶的,再吵,老子就把火炭往你身上丟,看你還吵不吵得出聲來。”
薛藍兒驚愕,瞪着站在光暈中的“白馬王子”。
噗……哪兒有什麼“白馬王子”,這滿臉刀疤,一身破舊獄卒服的粗漢子怎可能是她那美如冰山的小莫美人!
“放我出去……”薛藍兒眨巴着眼睛,只期望這牢頭莫抽了什麼羊癲瘋纔好。
“啐!”牢頭站在臺階之上瞅着鐵欄裡的薛藍兒,一臉猥褻,“長得這麼一副小白臉,怪不得和那歿生門門主親近呢。”
“你可知道老子這臉上的疤恨是誰劃上的?”
薛藍兒一抖,眼皮直跳,“該……不……會……是莫菱吧?”
“沒錯!”牢頭下了一步臺階,牢門再度關上,一片黑暗。直到牢頭取了火摺子點亮了兩處燭燈,牢房裡纔再度明亮起來。
“小白臉,王爺可吩咐了,讓我守着你醒過來,然後……嘿嘿。”
薛藍兒打着哆嗦,眼皮跳得更加厲害。他該不會是想把對莫菱的仇報在她身上吧?天啊……
可是……爲什麼她就成了小白臉了啊?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麼也跟小白臉扯不上關係吧!
“然後……給我飯吃?”
“呸!”牢頭站在最後一層臺階上,取了身旁一手臂粗的竹筒,道:“想吃飯?那可得先讓我這些小寶貝們吃飽了再說。”
“說,你爲什麼要跑到鎮南王府來?”
“我來找你家王爺……”偷鳳焱草。
“嘩啦……”一桶涼水傾盆而下,末了,還有那木桶砸在她的腦袋上鼓起了一個大包。
“丫的!”薛藍兒噗嗤幾聲,將脣裡的水噴了出來,全身打着哆嗦。這水牢裡本就陰暗潮溼不說,現在更是有一桶涼水撒在她的身上,這不是要冷死人了?
牢頭大笑,薛藍兒尋聲望去,只見他手握着一根繩子,繩子連着一竹棍,一直延伸到了她的頭頂。
薛藍兒暗自咒罵,看着那一排排的大木桶,心下就是一片涼。
難不成他想用這一桶桶水來對她用刑?
牢頭瞧見薛藍兒鄙夷的神色,不禁又是一聲粗口:“小白臉,老子桶裡裝的可不是隻有涼水而已。”
“這桶裡有取自天山上寒池中的冰水,有取自重陰山頂的岩漿,還有你爺爺我家豬前幾晚上的糞便在裡頭呢。”
薛藍兒眼角抽搐,到了嘴邊的“變態”兩字也給生生地吞了回去。
寒池她怕啥?她從小住在天山上,早就被她那無良師傅給丟了幾回寒池受罰了。小小寒池水還能傷得了她?
可是……岩漿……
地啊……
喪盡天良啊!
“嘩啦啦……”,“撲通……”
兩個聲音一前一後的響起,末了還有她噴嚏四起的聲音。
該死的,這寒池中的水怎麼就比當年還冷了些呢?該死的木桶,你就不能每次都砸到我的腦袋上不成?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可亂啊!
“嘿嘿,怎麼樣?是不是爽得很吶?”牢頭準備再拉向下一桶岩漿,卻在薛藍兒擡頭瞪向他的瞬間驚呆了。
“丫的!老孃就是爽得很!”不就是幾桶破水?他大爺的,有本事別把她的手腳給綁上啊!有本事他們來一對一的單挑啊!跟她玩這些,簡直是……欺負人嘛!
薛藍兒等了半天,竟沒再等到下一桶不知是岩漿還是糞便的東西,不禁睜開眼望向那早已傻了的牢頭。
難道這牢頭風中石化了?
“喂……你死了沒?”
對方毫無反應,只是愣愣地瞧着她。
其實薛藍兒不知道自己綰起的發早已被剛纔的那個木桶給砸得散在了肩頭,露出了小女兒模樣。
而那牢頭,則是吃驚着這一個小白臉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個小姑娘。
“喂!”薛藍兒大吼一聲惹來牢頭的驚叫,逃離。隨之而來的就是“砰”的一聲巨響,沒了惡毒牢頭的蹤影。
她……怎麼了嗎?
果然那牢頭還是得了羊癲瘋,果然正義的力量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薛藍兒大笑,卻在燭光下看見了滿地的巨蟒時沒了聲響。
……怪不得那牢頭只站在臺階上不肯下來呢。
*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牢頭奔出位於地底的牢房,朝着東邊的閣樓跑去,一邊跑一邊嚷着。
子易斜倚在硃紅樓欄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扇,聽着自家侍妾輕扶木琴,低吟淺唱。
一片大好的美景被那一路奔來的牢頭給壞了興致。
“什麼事?竟如此驚慌?”子易命人攔住了驚嚇過度的牢頭,在閣樓上俯瞰着他。
“回稟王爺……”牢頭吞了吞口水,順了呼吸道:“那歧黃谷谷主竟會妖法,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個姑娘家,我……”
會妖法?變成姑娘家?這是什麼話?
子易睨着他,心情跌至谷底:“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仗斃!”
膽敢戲弄他,簡直是活膩了。
“王爺!奴才說的句句屬實啊!”
牢頭被拖出了樓外,一路沿着曲橋而走,一句句冤枉、屬實的話語淒厲無比。
“慢着。”子易猶豫,決心親自前往,“他怎麼使的妖法?”
遠處的牢頭惶恐地回道:“奴才不知,奴才幾桶水潑下去後就見她散了頭髮成了一姑娘家了。”
子易一怒,竟隨手取了侍妾案桌上的香爐朝他丟去。
“你個木魚腦袋,本王是瞎了眼纔跟你在這裡問半天!”
明明就是女扮男裝的事兒,他偏就跟你說成了使了妖法,男變女了。簡直是一塊朽木,一塊木魚!
回頭,他得問問自家管事是怎麼把這等蠢貨給弄進府的,簡直是敗壞他的威名。
“把他給本王丟出府去!”
“王爺……管事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聽候子易的吩咐。
“去地牢。”他這就去瞧瞧那歧黃谷谷主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竟女扮男裝,混淆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