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藍兒急步往回走,額上布了一層層冷汗。再未聽見那陣如鬼魅的笑聲時,她才停下了腳步,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鏡月軒。
薛藍兒擡袖在額上亂擦了一通,心有餘悸地往身後又瞧了瞧,無奈已是黑夜漫漫,瞧不真切了。
彷彿剛纔那兩盞幽幽的宮燈又是在眼前一閃,薛藍兒一哆嗦,卻又聽到了一句更爲清冷的話。
“你到哪兒去了?”
她轉過身來看着穿了件薄衫的玄昀,心下是透涼透涼。
這皇帝不是在惱着她嗎?怎麼現在又跑到了她的地盤上來了?
薛藍兒緩了緩心神,朝着他斂衽行禮。
薛藍兒一直低垂着頭,不與他對視。今夜,她是一定要逃了這鬼皇宮去。而她是絕不能再惹着這皇帝了。
心念一動,便覺着自己頭頂上有了一股溫暖的氣息。
薛藍兒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只用着兩隻眼狠狠地瞪着他的繡金錦鞋,思緒全然地飛到了兩日前的夜晚。
一個“滾”字夾了多少隱忍?她不是傻子,她不愛他,他也不愛她,而她更沒有任何的美貌、才德可以將他吸引。
而他竟是隨口的一句話封了她做才人?
兩眼的瞪視讓她的眼睛開始發酸,眨了幾下眼睛的人更是怒氣上涌,卻又生生地忍了下去。
無論才人也罷,御醫也罷,反正她就是靠着他那句話給改變。可是……她薛藍兒沒那麼好認命,也從不認命。
所以……
“皇上,奴婢偶感風寒還請皇上回避,以免被染。”她將頭又垂了幾分,與他的胸膛只是一指之隔。
頭上的人紋絲不動,沒有回話,也沒有動怒。
薛藍兒沉了氣,咬着牙又說了遍,“皇上,奴婢偶感風寒還請皇上回避,以免被染。”
玄昀依舊不動,薛藍兒努力地呼氣吸氣,終於是忍不住擡頭準備開罵。
可是……
他是怎麼了?
白皙的臉上有着一抹陶紅,眉眼如斯,微眯着眼斜睨着她。只是那雙鳳眼裡卻罩着一層淡淡的霧氣。
薛藍兒極是不自在地左右瞧了瞧,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看些什麼,應該將視線停留在哪兒。其實他身上的酒氣是這麼的明顯,而她偏偏是到了現在才發覺,後知後覺的她才驚訝着自己這不靈光了的腦袋,驚訝着這皇帝對自己造成的壓迫感。
“皇上?”薛藍兒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眼往上擡,跌入了他那雙霧眼之中。
玄昀身子略微朝她傾了傾,將整個人的重量壓了她的身上,一雙手繞過她的後背,將她圈在懷裡。
薛藍兒渾身僵硬,滿鼻聞着的都是他衣衫上的“燒刀子”之味。
薛藍兒一怔,終於回過神來,推開了把自己抱着的玄昀。不想他被她這麼一推卻是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薛藍兒忙去扶他,覷着他的臉色。
玄昀的脣角卻噙了抹笑,晃悠悠的身子穩住,擡手勾着她的下顎,沉聲地繼續問着,“你到哪兒去了?”
薛藍兒皺眉,身子往後退了幾步,脫離了他的桎梏。
“奴婢方纔去散步了。”
“散步?”玄昀向前邁了一步,擒住了她。薛藍兒便不再後退,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臂。
這下,她纔看清了這鏡月軒裡的景象。
門檻前跪了一羣人,爲首的自是她的兩位婢女,而其次便是一側的戴福全等玄昀的太監、宮女們。
青磚地上,一罈子的酒灑了少許,襯得那地磚更是清亮無比。而酒罈子則是碎在了一旁,略大的碎片還摻雜着青瓷碗的碎片,可想剛纔激動的場面。
薛藍兒眼角看着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紫兒和九兒,垂了眼,忍着他手上大得欲扯斷她手臂的力道。
薛藍兒看了看他,見他一雙迷醉的眼,不知其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
“你很想出宮?”
“……是。”對視間,薛藍兒強自忍下心裡的懦弱,咬牙回答着他。
說什麼,她今晚也會逃出宮去的!
“好。”玄昀將她拉攏了少許,長臂一伸將她再度抱緊。
薛藍兒還沉浸在他剛說的一個“好”字之中,實在是不明白這皇帝的用意時,而下一刻他便用着這幾日裡從未有過的溫柔、低沉的聲音讓她只覺心下一顫。
“朕放你走。”
“真的?”她擡頭看他,面上有着喜悅,盈滿了歡喜的眼對上他那雙已是一片清明的眸時便是逐漸冷去。
他……會放她走?
正待薛藍兒詢問他時,玄昀卻推開了她,離了他懷抱的她,溫暖不再,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
這皇帝是吃錯藥了?
不是說放她走嗎?聖旨呢?令牌呢?手諭呢?爲什麼什麼都沒有?就丟給他一個背影?
薛藍兒準備喚住他,不想戴福全卻搶先了一句,惶恐地道:“皇上,奴才……”
玄昀止了腳步,並未轉身,清清冷冷的聲音透着一股子寒意,“回宮。”
聽了這兩字,一羣人如臨大赦,連忙起了身簇擁着皇帝離去。
薛藍兒站在遠地瞧着他的背影和那兩旁整理後換上肅容的太監、宮女們,不覺更加迷惘了。
着急之下,薛藍兒上前了兩步,開口道:“皇上!”
玄昀置若罔聞,而其身側的戴福全卻怔了怔,回頭斥了她一聲便恭謹地簇擁着玄昀遠去了。
薛藍兒木訥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遠處的他衣帶當飛。那一刻,她竟覺得不真實,甚至是令她厭惡卻無法說出來的感覺。
“小主,您沒事吧?”九兒與紫兒還跪在地上,紫兒率先起來了,而九兒卻依舊不動,擔憂地問着她。
薛藍兒回身搖頭,自己揉了揉剛纔被玄昀抓疼了的手臂,讓她趕緊起來。
“紫兒,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回屋啜着茶壓驚的薛藍兒問着紫兒,九兒侍立在一旁。
紫兒向她頷首,她也沒再多問,只是問着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九兒也只回話說她剛纔不小心將皇上要的酒給打碎在了地上後,皇上便將手中把玩着的青瓷碗給一併摔碎了。因此,纔有了那麼一出。
薛藍兒不解,以皇帝那樣的性子和她回來後看見他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怒氣,他們爲何又嚇成那樣?
九兒便又解釋說當時連內侍總管戴公公都哆嗦着下跪了,他們怎麼不可能跟着跪下呢。戴公公是從小看着皇上長大的,多少都摸熟了皇上的性子,想來剛纔皇上應是動怒了。
薛藍兒依舊不解,卻也沒再多問了。
將茶盞一擱,爲自己的那罈燒刀子默哀了下便進屋翻着紫兒弄回來的太監服。
“嘖,紫兒,這可還是新的呢,有能耐!”薛藍兒立馬換上了太監服,從窗戶看着已是辰時之後,不免催促着紫兒趕快換上衣服走人。
九兒進來時見着她們倆主僕換了太監服,面上難掩吃驚,吃驚過後便是抽泣了起來,害得薛藍兒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哎!你這是在哭啥啊!”薛藍兒取了巾子來給她拭着淚水,不想九兒哭得更兇了。看着那瑩瑩淚水,薛藍兒心裡憋得慌,忙勸着她別再哭了。
九卻是理也不理,哭得越發洶涌,直接撲通一聲給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幹嘛呢!快起來啊!你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啊!”
“小主……您、您這是要丟下九兒了嗎?”抽噎聲裡,薛藍兒怔住,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九兒啊,這皇宮不是我該待的地方,依我的性子也不可能在皇帝封了我做才人後沒有什麼動靜的。”她將地上的她拉了起來,讓她規矩地坐到椅子上,讓她止了哭泣聽她解釋。
薛藍兒將手裡的巾子又遞給了她,見她沒再哭了才又道:“所以……我得逃出宮去。而逃了皇宮說不定是會追捕的,所以我在等,等我谷裡的人到達天和城一併逃離,混跡江湖。”
薛藍兒瞧了她一眼,見她又開始垂淚,便是連連嘆息,“哎,你不要再哭了啊!”
“可是……”九兒抽噎了幾聲,淚眼朦朧地看着她,讓她籠上了一層負罪感。
“可是……小主,您不要九兒了啊!”
“啊”聲還沒完,她便放聲哭了出來。薛藍兒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哎,你是這宮裡的人,我自然是不會帶上你的啊!”
而且江湖險惡,她身邊要養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理由再帶上她一個啊!
“可是……小主您這一走,說不定九兒就會被皇上給處死泄恨了啊!九兒求求小主,求您就帶上九兒吧!九兒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求求您……”
抽噎聲斷斷續續,薛藍兒兩手捂了耳朵,極爲不耐煩地吼着:“停!”
“我帶你走!你就別再哭了,行不?”看她哭得那個梨花帶雨的模樣,真是……讓人心情煩悶起來!
是!她是一千個一萬不想帶上她!就因爲她是宮裡的婢女,雖然平時傻傻愣愣的,手腳挺麻利的,但是……她也是不想帶上她啊!當然,她的確沒有考慮到她會被皇帝處死這一條上面,現在也就只能帶上她了。
薛藍兒不情不願地瞧了眼九兒一張委屈的臉,催着紫兒想想辦法再弄套衣服來時,九兒卻說着戴福全有吩咐她明日出趟宮置辦幾罈燒刀子酒回鏡月軒,手中攥着的正是戴福全的令牌。
“置辦燒刀子?”雖然出宮的辦法已經明瞭,但這燒刀子一事着實讓她心裡憋得慌。
什麼酒不好買偏要買燒刀子!
薛藍兒一啐後,將屋子裡胡亂收拾了番便帶着紫兒和九兒出了這鏡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