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父路母住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棟家屬樓上,回到家後,凌嘉不由的細細打量路璐的家。
家裡被路母收拾的很乾淨整潔,想來路璐愛乾淨的性格應該是得自路母的遺傳。兩室兩廳,室內面積約是100平,客廳較大,裝飾物不多,門邊靜立着鞋櫃,米黃色的地板磚被擦的亮亮的,似乎能拿來當鏡子用,雪白的牆壁上掛着路璐畫的並被精緻裝裱起來的風景畫,深棕色皮質沙發的對面,是一個組合櫃,櫃子下邊的空格里有放着幾本《讀者》雜誌,電視擺在櫃子上,兩旁各放了一盆綠意盈盈的盆栽,天花板的正中央掛着一盞蓮花形吊燈,雕有蘭花圖案的木製茶几上,擺放着兩本書和幾份當天的報紙,窗臺上放有一個橢圓形的玻璃魚缸,三四尾金魚在水裡游來游去,窗臺底下放有一個回字形小書櫃和兩個仿古的小梅花凳,若閒了,可以一邊享受着陽光,一邊看着書,一邊感受着魚兒戲耍。
客廳裡最顯眼的,當屬那一個高高大大的書架了,它幾乎沾滿了一面牆,已落掉些許漆色的紅木書架上擺滿了一本又一本的中外名著或英文原版,其中不乏線裝書籍,看來路璐愛讀書的習慣,一定是受家庭薰陶了。
凌嘉很喜歡路璐的家,這裡並不豪華,很樸實,也很溫情,每個角落都流露着家的氣息,還有對書的熱愛。
路母拿出果盤讓凌嘉和路璐吃,她問凌嘉:“你來過我們這裡嗎?”
“來過兩三次,但每次都是因爲工作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還從沒好好欣賞過這裡的景色。”
“呵”,路父笑道:“這裡的景色嘛,一般吧,北方的風景差不多都是一個樣,跟景色比起來,這邊文化氣味更濃重些。”
“是啊,”路母剝支香蕉,遞給凌嘉,說:“這邊雖然比不得你們那些一線大城市,可在二線城市裡,也算不錯的了,至少啊,文化氣息濃,名人輩出,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有個典故或傳說,等你和路璐歇息夠了,明天后天的我陪你們去轉轉,路璐也這麼長時間沒回家過了,城市變化了不少喲。”
“好啊,到時就麻煩阿姨當導遊了”,凌嘉從路父路母的話裡,聽出了他們對家鄉的熱愛,只有一個愛家的人,纔會這麼深切的愛着自己的家鄉吧?
路璐抱着路母的腰,撒嬌道:“媽,我很想你呢,你也很想我吧?”
路母故意板起臉,“不想,想你這隻小白眼狼幹嗎?還不如多去想想我那些學生,至少人家還知道給老師送張賀卡呢。”
“我也送給你卡”,路璐從口袋裡掏出□□,放到路母的掌心,得意的說:“我現在可能掙錢了,這是孝敬你和我爸的。”
路母握着那張熱乎乎的卡,眼淚差點掉下來,女兒長大了,能掙錢了,懂得孝敬父母了,作爲父母,沒有不開心的吧?她把卡又放回路璐的手裡,說:“我和你爸的工資就夠我們花的了,這些錢你還是拿去自己用吧,你一個人在外地,身上的錢多點,我也放心。”
“沒關係的,我還有很多呢,這些你們就拿着吧”,路璐撅起嘴撒嬌:“你要不收下,我就要哭啦。”
路璐撒嬌,太恐怖了!凌嘉差點暈倒,哪有這麼威脅人的?
路父拈起那張□□,左右看看,問路璐:“這裡面有多少?”
路璐伸了兩根手指頭。
路父瞪眼驚訝,“才二百啊!”
路父瞪眼的模樣跟路璐簡直是如出一轍,凌嘉又差點暈倒,誰敢說路璐不是路父的親生女兒,她一定會耍起王八拳去揍誰。
路璐滿頭黑線,她搖了搖頭,悶悶的說:“不是。”
路母責怪路父:“璐璐怎麼可能纔給你二百塊錢?”
路父又問路璐:“兩千?”
“不是。”
“兩萬?”
“不是。”
路父覺得不能再往上加了,他氣餒的問:“不是兩塊吧?”
“不是,是兩塊後邊加五個零。”
路父一愣,臉色倏忽一沉,“你哪來這麼多錢?”
“爸,你就這麼小瞧我的工作室啊?”
“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我聽你媽說你工作室就三個人,你一下就拿出這麼多錢來,怎麼可能?”
“早就不是三個了,現在都增到5個了呢,不信你打電話問問丁老,凌嘉也知道的啊,凌嘉,對吧?”
“是啊,”凌嘉點頭說:“叔叔,你不用擔心路璐財路不正,他們工作室現在可紅火着呢,接的活一個連着一個,整天忙的團團轉,我們公司也請他們去做過牆畫的。”
路父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擔心,他對路璐說:“你一個姑娘家,別整天想着錢啊錢的,也別整天除了知道掙錢,別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不管有錢沒錢不都照樣過一輩子?我和你媽從沒想讓你非掙多少錢不可,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你爸說的對啊,”路母摸着路璐的頭髮,說:“掙錢多少沒關係,可別因爲掙錢,就丟了一些原本該去遵守的原則,我和你爸都知道在大城市不好混,所以這些錢,你還是再拿回去吧,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媽,我真的不缺錢,你要實在不放心,就跟我去工作室看看怎樣?你們只要去看看,就會放心了”,路璐摟住路母的脖子,說:“反正不管怎樣,你都要收下這張卡,要不我晚飯就不吃了。”
路母無奈的嘆氣,她刮刮路璐的臉,寵溺道:“守着凌嘉你就耍賴,也不怕讓人家笑話,這事再說吧,快到飯點了,你們先聊着,我去給你們做飯。”
凌嘉起身說:“阿姨,我去幫你做飯吧。”
“不用,不用,你坐着歇歇吧,我自己就行。”
“我不累,一路上都是坐着的,幫你去做飯,正好我也活動活動。”
路母不再拒絕,笑着點頭。
路母和凌嘉去廚房做飯了,路璐和路父單獨相處了。
路璐往路父身邊坐坐,小聲問:“爸,你還怪我麼?”
“怪啊,怎麼能不怪?”路父端起茶來喝一口,嘆息道:“可再怪,那層血緣也斷不了埃”
“爸,我很想你呢……”路璐怯怯的說:“我也常恨自己爲什麼總惹你和媽媽生氣,這些年,你一定不好過吧?不管你是否還在怪我,以後別再趕我出去了好麼?”
“不趕了,年紀大了,也趕不了,趕不動了”,路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你和凌嘉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嗯”,路璐依着路母的囑咐,違心的點下了頭。
路父盯着路璐看了好一會,見到路璐躲避的眼神,他無力的搖了搖頭,既然女兒說凌嘉是她的普通朋友,我就姑且相信了吧,六年了,人道七十古來稀,人生能有幾個六年啊?
路璐依偎在路父身邊,帶着兒時總喜歡讓爸爸將自己高高舉過頭頂時的期望,握緊了路父的手。
路父回以一笑,反握住路璐的手,靜靜品味着這份難得的溫馨。
廚房裡,凌嘉一邊和路母聊着天,一邊幫着路母做菜。
路母指指洗淨的菜,說:“這些菜,都是路璐愛吃的,我是有了路璐以後才學着做飯的,以前都是她爸做。”
凌嘉問:“現在叔叔還做飯嗎?”
“現在也做”,路母利索的切着芹菜,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這輩子,沒嫁錯,可惜啊,生了個孩子,隨他,不隨我,兩父女那性子,倔勁一上來,跟刺蝟似的,逮誰扎誰。”
“呵,這倒也是,路璐倔起來,可跟毛驢有得一拼,你整天爲這個家操心受累,真的辛苦了。”
“爲了家辛苦也樂意啊,”路母猶豫的看着凌嘉,壓低聲音,問:“你現在……真的跟璐璐在一起嗎?”
凌嘉頷首微笑,“阿姨,其實我跟你一樣,以前都是喜歡男人的,只是後來認識了路璐,不知怎的就轉了性,有時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但也真的沒有辦法,我不求你能理解,因爲有時我自己也理解不了,只想求你別再去怪路璐了,好麼?這些年,她一直很想你,有時半夜做夢都會夢到你在哭泣,讓人看了,真是心酸。”
路母一聽路璐連做夢都能夢到自己在哭,一顆心立刻化成了水,那溫溼的水順着經脈向全身流淌,既順當,又蜿蜒,百味難辨。她放下菜刀,問:“聽路璐說……你爸爸也知道你們的關係了?”
“嗯,知道了”,凌嘉實言相告:“我爸當時也跟叔叔一樣,很生氣,也很惱火。”
“都是好好的姑娘,怎麼都是這個樣?”路母苦笑着搖了搖頭,“以前我擔心路璐會被人說,會被人戳脊梁骨,這些年下來,也算想明白了,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算了,都六年了,六年的工夫,就是石頭也被水滴穿了,只要璐璐還認我這個媽,她愛怎樣就怎樣吧。”
凌嘉臉上微微笑着,心裡卻微微疼着,六年的時間,幾乎是付出了血的代價,方纔換來父母的無奈一笑,爲人子女者,何其忍心?爲人父母者,何其不易?
“璐璐大四那年,交往過一個姑娘,叫桑榆,文文靜靜的,招人喜歡,我看的出來,她也是個好孩子”,路母拿出花生油,倒入鍋裡,像聊家常一般地說:“你應該是知道的,璐璐當年爲了桑榆,跟我和她爸鬧僵了,當時鬧的那麼轟轟烈烈,最後卻分了手。凌嘉啊,你和路璐兩個人,我不能完全理解,也沒辦法完全接受,兩個女人在一起,變數太大,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又跟璐璐和桑榆一樣……唉,海誓山盟總是賒,日子該怎麼過,是門學問,你們倆在一塊兒的時間還不算長,璐璐是個死心眼,認準一個人就是一輩子,人家不提分手,她就不會提。到時你和璐璐要是處不下去了,想分手,就分吧,別勉強自己。”
有溼溼的霧氣矇住了凌嘉的眼睛,路母雖然嘴上說她對自己和路璐不能完全理解,可凌嘉很清楚,路母瞭解路璐,也瞭解這條路,路母明白兩個女人之間全靠那些海誓山盟來維繫感情,更明白海誓山盟總是賒,正因瞭解,正因明白,善良的路母纔會如此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出這些話。
凌嘉快速調整好情緒,一邊幫路母切菜,一邊自信滿滿的說:“阿姨,我的工作需要我不停的面對現實,分分合合的伴侶,不管男女還是女女,我見過的太多了。走這條路,不是兒戲,我也早過了可以隨便去玩的年紀。海誓山盟那些東西,太漂浮,我不太喜歡,我和路璐也很少說什麼誓言,畢竟,能證明情感的,不是誓言,而是時間。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說起過日子,阿姨,你和叔叔年輕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凌嘉的一個問句,成功的引開了話題,也打開了路母的話匣,路母對凌嘉說着她當年和路父的戀情,漾起了少女般的青澀笑意,凌嘉認真的聽着,不時插上幾句話,以助路母的聊興,那懷舊的言談裡匯入炒菜的節奏,演繹出了一曲快慢相諧的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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