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一 )我來帶你走
穆吟錦輕含胭脂,眉筆輕畫,尾部輕挑,遠山黛眉瞬間便添了一抹嫵媚,倒是更吻合了她的氣質。
隨着“吱呀”的啓門聲,穆吟錦的目光從銅鏡中掃過去,穆吟鈴探頭探腦溜了進來。
“小鈴鐺,這幾日溫籍怎麼樣?”
“溫籍哥說已經好很多了,今日他還向我問起你呢!吟錦姐你真的要接客嗎?就這麼放棄溫籍哥?”
穆吟鈴心中甚是疑惑,自那天溫籍發病,穆吟錦就躲開各種與他面對面的時機。就連一直樂於安靜的溫籍都察覺到穆吟錦的不對勁了。
“不錯。花媽媽也同意了,今日就賭最後一次,成則歡喜,若是輸了,便就此作罷。”
穆吟錦說着又在心中下了一次決心,就這樣吧,她本便是妓,這麼多年,光憑着賣藝棲居在這花滿樓,特有的媚術讓她在長安名滿一時,卻也讓她丟了對愛的渴望。原以爲自己這一生在花滿樓中便這麼過去了,可一趟淮南之行,卻遇見了一個這樣深深吸引她的男子。
彷彿是菩薩所賜,卻又偏偏求而不得。就最後努力一次,若他不來,和怎樣的男子****又有何區別。
戌時。
紅燭點街燈,琉璃映明月。
花滿樓已是人滿爲患。
儘管花滿樓夜夜歌舞昇平,但今夜樓中推杯換盞的敲擊聲卻幾乎趕上一年一度的美人鬥豔了。
所有知曉穆吟錦大名的,窮盡手段,來赴此宴。儘管消息只傳出兩日不到,但依舊不乏地遠邊疆而來之人。
有錦衣玉袍的翩翩公子,有奇裝異服的江湖人士,有富名甲天下的四大家族,有傾家蕩產的平民小卒。
他們神色各異,身份各異,卻多是爲了穆吟錦而來,無論擡價到怎樣的地步,今夜終是有一個男人要收服穆吟錦了,而這顯然是爲多數人所樂見的。事成後又是盛世長安茶餘飯後的一樁談資不是。
穆吟錦一句話鬧得滿城風雨,此時的溫籍即便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不能一無所知了。
隨意拉幾個步履匆匆的男子,得到的回答約摸如此,“花滿樓錦娘今夜要賣身了,相爭之人何其多啊,讀書人你無財又無權,便不要去花滿樓浪費席位了。”
這一番話下來,溫籍心中明明白白了,穆吟錦要賣身?今夜?她腦中究竟在想什麼?亦或又是她耍的小把戲?把戲玩的滿城風雨還能叫把戲嗎?她這幾日對自己的避而不見又是何意?
想到這,溫籍揉了揉太陽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略了心中強烈的緊張和擔憂。而將這些情緒遮蓋掉的,是生氣。
而此時的花滿樓,已是人潮涌動。
隨着穆吟錦一曲舞,滿樓的旖旎蠢蠢欲動。“錦娘,錦娘!”的高呼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花韻暮坐在高處,從容不迫看着樓下喧譁,待到時機成熟,玉臂向後晃了晃,便有一插花挽發的中年女子心領神會,扭着腰肢走至堂前,“衆位莫要心急,今夜錦娘定是要從了一位爺的,至於究竟是誰,就要看哪位對錦娘最爲用心了?”
話音剛落,堂下頓時又陷入了爭鬧。
而穆吟錦安安靜靜立與高樓之上,一曲舞下來讓她有些微喘,她的視線淡淡向堂下掃去,並沒有她期待的身影。又漫不經心掃過樓上廂房,依舊一無所獲。垂頭掩去了一眼落寞。
隨着喊價越來越高,穆吟錦心中的希望越來越暗,直到以三千兩達至最高點。
而喊下此價的,正是富甲一方的錢萬三。
錢萬三含笑從三層廂房中出來,徑直向掩不住失落的穆吟錦走去。
花韻暮從容的神色終於在看見那道與這裡格格不入的身影有了變化,嘴角挑起微小的弧度,他還是來了。
於是徑直前進的錢萬三和迅速穿越人羣上樓的溫籍變成了兩條顯眼的交叉線。
“穆吟錦,這是何意?”溫籍眼中染上了怒意,他以爲又是她一場小聰明的把戲,可若他再晚一秒,她便要與人回房共享春宵?
穆吟錦忽然聽見日思夜想的熟悉聲音,有些不可置信。
轉頭溫籍慍怒的神態落入眼中,“正是你所見,所聽,所想的意思。”
穆吟錦的眼神有些躲避,身體也頭一次主動撤出了那片清冷。
此刻站在五光十色裡,站在人聲鼎沸裡,她忽然覺得她不配,她這樣的女子,究竟是用怎樣的自信和自妄才能死纏爛打爲一個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之人追逐了那麼久。
溫籍伸手板正穆吟錦精緻魅惑的臉,迫使她正視自己,“爲何不敢看着我說話?你在逃避什麼?穆吟錦!”言辭激烈之時,手指也無意識跟着收縮。
穆吟錦下頜一陣疼痛,搖了搖頭,直視着溫籍如畫的眉目,難得緊抿着帶着怒意的蒼白的脣,忽的又想起那日他舊疾發作的樣子,心中又覺得自責驚懼,若是再想想那日王爺所說的話,自己似乎當真是在胡鬧。
穆吟錦艱難張嘴,一字一句緩慢卻清晰道,“這本就是奴家的生活,從此以後我們便做陌路,這難道不是溫公子所想?”
換來更緊的鉗制,終於使穆吟錦痛呼出聲。
溫籍這才如夢初醒般鬆手,樓下傳來的叫罵聲質疑聲浪打浪般席捲而來,讓他頭疼欲裂。
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欄杆,垂首聲音亦不復清冷,只帶着疲憊說,“我不想。”
穆吟錦看出他身體不適,卻礙於兩人尷尬的對峙不知如何上前,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擔憂。一時之間也忽略了溫籍這句話的含義,以至於日後每每她抱怨溫籍不曾對她說過情話時,溫籍說有而她想破腦袋卻再不能憶起。
“我上次發病嚇着你了吧,因爲這樣才躲着我的吧?”溫籍低垂着頭,神色隱藏在陰影裡,又道。
穆吟錦這可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啊,她嚇着了是不假,可終究是她惹出來的禍事,她怎還有臉腆着笑仿若無事般在他身邊東繞西繞。
“沒嚇着,是奴家害你的。”怎麼能在溫籍面前承認自己被嚇着了,因爲這點他再退縮了怎麼辦。
要說穆吟錦怎麼是奇女子,怪女子呢,她前幾分鐘分明還在矯情地想自己如何配得上溫籍,此刻又有一種把戲耍贏了的成就感。
溫籍來了,這個事實勝於所有動聽的情話不是麼,他來了,說明他對她有情,他生氣,說明他對她有意,他質問她,鉗制她,怕弄疼她,說明他對她有情有意。
這還有什麼不明瞭,只等他說出跟我走,穆吟錦已經準備好甩甩手去牽住他了。
“後悔認識我嗎?”
“不後悔。”
說的什麼話,穆吟錦心中快燒起一團火,還要強作傷懷,強裝矜持,沒辦法,誰讓溫籍就吃這一套呢。
穆吟錦那樣快的給出答案,讓溫籍有些怔神,所以是,不後悔嗎?
穆吟錦心中又埋怨了數十次溫籍溫吞的性子,話也問的更加直白,“奴家不後悔於溫公子來說有何意義嗎?”
溫籍盯着她凝視了半晌,“自然有,我來帶你走。”
琉璃鍾,琥珀濃, 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 羅幃繡幕圍香風。
吹龍笛,擊鼉鼓, 皓齒歌,細腰舞。
借我一刻光陰
把你看得真切
身後花開成雪
月光裡不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