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斯最慘痛的經歷是在圖書館被鳥人叼到了天台上面。他呆呆地坐在天台上, 一動都不敢動。
好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自己的大精靈。【鎮靜】是小孩子的模樣,但在那時,看起來比伊利斯還要大一些。看見了大精靈, 伊利斯認真說道:“救救我。”
【鎮靜】對他說:“說服我。”
伊利斯歪了歪頭, 回答道:“我們家族有簽訂契約的傳統。所以, 你成爲我的力量吧。”
【鎮靜】是第一次來到領主荒原以外的世界。他回頭看了一眼, 發現帶他來的大精靈加拉那已經不見了, 這讓他多少有些迷茫。
“而且我知道很多事情!”兒童特有的炫耀心伊利斯表現得淋漓盡致,“昨天又剛學了新東西呢!”
【鎮靜】心動了。他意識到,跟着這個孩子可能的確是瞭解人類世界簡單有效的方式——有這個想法, 只能證明,【鎮靜】的確還不瞭解人類。
總之, 他伸出手, 同意了這個契約。
羈絆將他們聯接了。伊利斯望着身邊的元素, 露出了單純喜悅的笑容。【鎮靜】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小孩的笑容愉悅了,他站在他的身邊, 安靜地看着他,偶爾給他指各種不同的元素。
“這個是木元素,這個是水元素,這個是火元素……”【鎮靜】在手中以此顯出幾種基本元素,最後變出一朵水之花, “我比較擅長水類的元素呢。”
伊利斯說:“火焰好看。”
“……”【鎮靜】爲難地想了想, 變出火花, “這樣?”
伊利斯滿足地點頭:“嗯!”
他興奮地伸出小胖手, 抓住了大精靈:“好厲害!”
【鎮靜】默默地感到了一陣成就感, 於是繼續變出更多好看的東西。伊利斯看了半天,不知不覺厭倦了, 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鎮靜】。”大精靈用自己的語言說道。
伊利斯聽懂了,但是沒有辦法說出來。他思考了半天,最後鼓起了臉:“好奇怪。我不能用它來叫你啊。”
“沒有人用它來叫我。”在他的家鄉,同級彼此只用你我稱呼,外人統一叫他們大精靈。
“可是名字就是用來叫的啊。”伊利斯很認真,“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就叫,就叫……”
他想紅了臉,也沒想出合適的。如果用小夥伴的名字,那就分不出誰是誰了。對了……還有他自己的名字啊!他最後說道:“就叫伊利斯吧!我把我的名字分給你!”
【鎮靜】困惑地說:“名字也能分麼?”
“可以的!”伊利斯其實也不是很確定。
大精靈於是愉快地說道:“好,那我就叫伊利斯吧。跟你一樣的名字。”
當大人們終於找到伊利斯的時候,他在天台上已經樂不思蜀了。大精靈隱了身,跟在伊利斯身邊回了家。
在大精靈的陪伴下,伊利斯漸漸長大了。他對同齡人不感興趣,因爲【鎮靜】比他們更有趣、更博學;他不屑於爲小事情忽喜忽悲,因爲【鎮靜】近乎無情的冷靜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
當一個孩子因爲他的不合羣露出惡意的時候,他把他用水捲了起來,扔了出去。【鎮靜】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讚許他的判斷。他的心十分沉靜,因爲在此之前他已經考慮過了所有的做法,完成他們需要的努力,還有它們可能招致的後果。
他足夠聰明,足夠強大,大精靈也足夠愛他。
他有超越大部分常人的知識,但在某些方面,他如同嬰兒一般稚嫩,與世界格格不入。好在他還有【鎮靜】,還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小妹妹。
一切都美好而安寧,直到他和【鎮靜】的關係開始脫軌。
伊利斯偶爾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或者說另外一個大精靈。他能夠感覺到大精靈的身體,能夠感受到他的力量在自己身體中充盈,能夠使用他冷靜的靈魂觸角。
他們本是一體——
不知從何開始,伊利斯開始這樣想。
他們本是一體——
不需要懷疑,不需要考慮,隨時隨地都能脫口而出。
他們本是一體——
這不僅僅是一種想法,更是一種執念,一種生存的意義。
他們本是一體——
既然如此,相同的靈魂爲什麼要分離?
這並非愛情,而是血脈帶來的偏執。康托勒家的人很少僅僅滿足於相伴,更希望把對方縫到自己的骨肉裡。
這絕不正常,但伊利斯沒法逃脫這個想法。他知道父母妹妹會怎麼阻止他,知道那些算不上朋友的熟人會怎麼敷衍他,知道他的長輩們會怎麼教訓他。
他只能和他的大精靈說這件事情。
“這是不對的。”大精靈認真地判斷道,他在人類世界的經驗已經足以讓他判斷這些事情了,有的時候甚至比伊利斯自己還公正。
“但是,我的伊利斯,我無法逃離這種誘惑——無論生與死,在神還是在魔鬼的面前,我們永不分離。”【鎮靜】一臉冷漠地說出肉麻的話,用他冰冷的嘴脣親吻伊利斯的臉頰,“我願意實現你的願望。”
“我、我不確定……”伊利斯畢竟還是個孩子,聽到這種話心中有幾分害怕,支吾着說道。
大精靈說:“那我就陪着你。”
這句話讓伊利斯安靜了下來,他和他的靈魂一起安靜了,不再躁動。他認真地看着【鎮靜】,問他:“一直麼?”
“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的臉。”
這個諾言讓伊利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緊緊抱住了【鎮靜】:“太好了……太好了……”
並不僅僅是因爲被契約所纏繞而已,他和大精靈之間,有創造他的血脈的神理解不了的東西。那並非愛情,大概也不能算作親情,而友情和這個也不一樣。
或許,這就是了解和信任的結合體罷了。這種關係最純粹,也最緊密。當你置身其中的時候,便無所畏懼。
伊利斯不再恐懼心中的呼喚,決定順其自然。結爲一體或者不結爲一體,他們都在一起。
他們計劃了好半天,以求周全。
“只要臉還是相同的,爸爸媽媽還有艾芙雅就不會發現的。他們很笨的!”
“……你確定?”【鎮靜】疑惑地看着他,最後勉強同意了,“也對,他們不會懷疑你。”
“可是隻有這個……不太好辦吧。你的身體和靈魂的侵蝕能力都很強啊。”伊利斯苦惱地說道,“怎麼辦?”
大精靈注視着他,說道:“把我的靈魂切一塊下來,保存在你的身體裡吧。”
“哎?”
“那樣的話,變化就不會太大。”
“話是沒錯,但是……”這樣的話,我們不就不能在一起了麼?
【鎮靜】面容嚴肅,努力緩和語氣:“沒關係。很快我們的結合體就能把這一部分吸收,而且他也應當有足夠的智慧來掩飾。”
“你會很辛苦的。”
“我仍然陪在你的身邊。”
“……我很高興。”
在那個時候,他們沒有人想過要停下來。我們得承認,這是理智缺失的表現,兩者的羈絆和約定太過強大,他們引以爲豪的鎮靜被困住了。
若非如此,這可能就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了吧。
他們準備好了一切,在學校找了一個空教室,在那裡進行最後的步驟。
伊利斯有些緊張,不停地詢問大精靈:“我們會有危險麼?之後出現的那個人……會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大精靈果決地說道,卻補充了一句,“儘管期望毫無用處,但我希望他能和你一樣美好。”
伊利斯驚訝地看着他,驚喜地詢問:“多美好?”
“最美好的那一個。而且,在泉那裡,最美好的東西屬於‘他’,而你屬於我。”大精靈安靜地看着他。
“伊利斯……”伊利斯低聲呢喃着對方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難以言明的喜悅涌上心頭。他撫摸着【鎮靜】的臉頰,說道:“我們要是能夠回去多好……”
他們心底的願望在吶喊,但是更強大的表面意識已經掌控了他們的身體,帶他們朝着計劃之中的地點走去。
“我希望他能有個朋友……”大精靈忽然開口道。
伊利斯立即說道:“會的!”
他正好看到了那個瘦小的傢伙,伊利斯鎖住了空氣,讓他面向自己,對他說:“你叫做威爾金斯麼?那麼,你馬上要見到的那個孩子,拜託你照顧了。”
“啊?”男孩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
伊利斯讓他動彈不得,和【鎮靜】走入了教室,然後他們計劃的一切便開始進行。
分割靈魂和□□,再將它們重組,這種痛苦不算什麼。
只要不忘記就好。
“還有一部分靈魂……你一定要儘快過來。”
“我會盡全力。”
“……如果能再次見到就好了。”
“可能性是存在的。”
“……”
“我還想,再看見你的臉——”
教室裡發出了爆炸聲,窗玻璃碎了一地。
門外的瘦弱男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伊利斯”坐在玻璃掉光的窗戶當中,朝他伸出了手:“你好,初次見面,你叫威爾……威爾金斯對麼?”
那一天,威帝遇到了吉爾。
那一天,很少人意識到,世界上少了兩個伊利斯。
這個故事是威帝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吉爾說起的。吉爾說完之後,盯着鏡子看了半天,露出迷人的笑容。
“你在幹嘛?”
“讓他再看看他的臉。”吉爾放下鏡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