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一名海軍准尉筆直地站在皇宮的花園裡。即便是在初夏他依然穿着筆挺的軍禮服,在太陽下站了幾十分鐘後,他早已經熱得汗流浹背了,儘管如此他依然站在那裡,雙眼直視着前方,此時盡誰都能看到他這會肯定極不舒服,汗珠順着准尉臉頰和脖子滾落下來,浸透了他的軍禮服。
時值五月下旬,天氣本不該這麼熱的,即使是在南京這座火爐之中。
可身爲軍人,他只能這麼站着,他明白也許還有其它人在看着自己,自己的同僚們和自己一樣的燥熱難耐,能夠到皇宮中出任陛下的近衛,原本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每一個來這裡的人都知道,這或許並不是什麼晉升的捷徑,但在一年後,那麼一枚皇家服務勳章,足夠他們向同僚和家人炫耀一世。
這會看起來只有陛下本人看起來似乎很涼快,穿着一身與陸軍士兵別無二致的墨綠色短恤的陛下,這會正躲在涼陰下看着什麼,如果有一位參觀者拍到這張照片一定會非常驚訝。
“他們也許會覺得驚訝……但這纔是“士兵的皇帝”吧”
任何一個新來的侍從軍官都會驚訝陛下此時顯露出的形象,和最普通的士兵似乎並沒有多少區別,但看在這些侍從軍官的眼中,這並不妨礙他們投之忠誠。
淡淡的煙霧在指間彌散開來,穿着短恤的陳默然坐起身來,又仔細的看了一遍電報,電報是從美國發來的,美國不僅沒有對中國建造戰艦發出什麼指責,在表示贊同的同時,甚至還希望中國向美國定購戰艦,貸款、轉讓技術,這一切條件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沒錯,就是不可思議
美國人想要幹什麼?
放下手中的電報,陳默然整個人完全陷入沉思之中,按照書上的資料來看,日本和美國的矛盾起自“日美夏威夷爭端”,在美國吞併菲律賓後更是進一步激化,而真正的激化是這場戰爭之後。想到這閉上雙眼,陳默然的腦海中浮現出最近的“正在醞釀” 的事端。
一個星期前,中美關於《限制來美華工條約》的續約談判移至南京。這個滿清簽署的條約已經存在了10年,作爲美國《排華法案》的補充,中國人之前始終找不到強烈抵制的理由。而這一次,談判桌移到了南京京,國人試圖通過來自社會的聲音給談判桌上的局勢施加一些影響。
4月底的時候,成立不久的上海總商業協會收到北美華商的告急電報。後者期望發動國內民衆的力量,以抵制美貨迫使美方改變政策。5月初,上海的媒體開始爲抵制造勢了,《時報》大聲疾呼,中美工約的簽訂,事關全國之榮辱,人人有切膚之痛,合當策羣力以謀抵制。
這些無疑促進了國內商人集團的覺醒,他們終於看到,美國的排華政策不止是針對勞工,還將針對商人自己和知識分子。
儘管自己曾透過一些代理人告訴上海總商業協會的商董,要求他們保持克制,至少的暫時的,現在並不是激化與美國關係的時候,在中日關係重新確定之前,可在上海總商業協會的商董會議上,這個謹慎而且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組織,最終還是作出了抵制美貨的決定。會後,商業協會通電全國,以兩月爲期,迫使美國政府改良禁約。
起初,上海商業協會的商人們沒人願領銜向全國21埠發出通電,因爲他們很少相信抵貨運動真的能夠如期開始。後來,福建商人曾少卿挺身而出,領銜通電全國,由此抵制美貨自此開端,而且正呈愈演愈烈之勢。
“……甲午戰後,伴隨社會契約論傳入中國,人民主權思想纔開始萌芽,“國民”一詞也逐漸主流,至光復後,國民更爲國之主導,國民決以國體,皇帝亦爲國民之選。相對於舊日愚忠某一王朝的臣民而言,國民乃是具有獨立人格和個人權利的公民。既然主權在民,那麼不僅政府不能干預國民固有之權利,而且涉及國家利益的決策必須經過國民的同意。”
看着報紙上倡導“拒續約、抵美貨”的文章,儘管一直以來建立“中國人的國民意識”是自己所追求的,可此時面對着報紙上的文章,陳默然還是感覺到這抵制美貨表面上是“拒用洋貨、爭取主權”的延續,實際上在另一方面,卻似乎又帶着一些“立憲”的味道,至少帶有爲立憲鼓吹的隱意。
“滿清政府與外人議約向無諮詢國人之舉,所有約稿皆定於論思密勿之地,吾民無由而知,直至簽押換約之後或自外洋報章反哺吾國。萬一此約定後,然後吾民設法抵制補救已遲。今日民族光復,帝國之公允自非滿清殖民政府所能相比,他日陛下言諾“帝國內政外交重大決策皆由諮議院決之。”。今時,此等與他國續約之大事,自應由帝國諮議院議之、決之,如若帝國諮議院決之引得民怒,陛下自應解散帝國諮議院,各省諮議院再行選舉帝國諮議員……”
雙眼盯着報紙上的《抵用美貨以達民聲》的報紙中要求將《限制來美華工,保護寓美華人條約》交由諮議院審議的“建議”,陳默然的眉頭緊鎖着。
過去滿清政府與外人議約向無諮詢國人之舉,自己又何嘗詢問過諮議院?諮之議之而不決之,帝國諮議院……嗯至少現在就是聾之的耳朵,在地方上省市縣諮議院或許還有些權力,但是帝國諮議院……權力暫時還是集中到自己手中的方便。
不過這似乎是個解決的辦法,儘管不願因民間抵制美貨導致中美關係“惡化”,但另一方面,利用抵制美貨向美國表明態度,再借由民意拒約是自己的策略之一,而這報紙上的建議恰好可以把政府的關係完全撇開。
民意不可違……有比這更合適的藉口嗎?民衆負責點火,政府去撲火,最後這條約自然也就……交給諮議院審議吧
心下不過是剛作出這個決定後,稍加沉吟陳默然心底卻涌出一些異樣的之味,右手忍不住用鋼筆在報紙上的寫着一些詞句。
“如果開了這個頭的話……”
看着自己在報紙上用筆隨意寫出的“議會、民主、共和”之類的詞句,有些失神的陳默然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
“一個是多與少的問題,一個是有沒有的問題……”
一但開了這個頭,無疑於是自己向諮議院移交權力的開始,先是對外條約嫡結,再接着……千里之壩潰於蟻穴,蟻穴潰堤只不過是開了一個縫隙,可萬事就是開這個縫的問題,多與少可以由少向多爭取。可有與無呢?無幾乎沒有變爲有的可能。
“開口……開口……”
沉吟兩字,陳默然的閉上眼睛在心底反覆思索着一個連鎖反應。
丟失一個釘子,壞了一隻蹄鐵;壞了一隻蹄鐵,折了一匹戰馬;折了一匹戰馬,傷了一位騎士;傷了一位騎士,輸了一場戰鬥;輸了一場戰鬥,亡了一個帝國。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開這個口子的話,就會……
走到相公的身旁,原本正要喊他的姬麗意外的看到了報紙上的寫的幾個看似毫無頭腦的字。
“諮議院審議、抵制、議會、民主、打倒、共和……”
一連串的十幾個字詞,再望着相公那上眼睛,眉頭緊鎖的模樣,姬麗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眉頭輕輕的一撫,似乎是想撫去他的煩惱。
“姬麗……”
感覺到眉間的柔荑,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麗人兒,陳默然擠出一些笑容。
“在想什麼?”
“沒什麼”
已經坐在躲椅上的姬麗只是用手託着下巴,一雙美眸忽閃忽閃的看着相公,那意識再明白不過了。
“好吧”
無奈的笑笑,陳默然將手中的報紙遞過去。
“有一點事”
接過報紙,用盡可能快的速度看完那篇頭版評論文章。
“你是在害怕嗎?”
擡頭望着相公,姬麗纖指無意間掠過“打倒、共和”,或許這纔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所擔心的是“失去自己的帝國”。
怕?未曾得到的時候,自己可以向他們許出無數個諾言,可真正得到之後,那些個諾言,但凡是與自己的“千年帝國”有違的,沒有一個是自己想遵守的,即便是遵守了也是千方百計的讓他變着味。
幸好,自己雖是個工科生,但那些“枯澀無味”的東西,一直學的不錯,而在大學的時候,也喜歡在論壇中就那些“枯澀無味”的東西與其它爭論,正是自己當年所不喜的東西,給了自己足夠的“靈感”,去讓那些承諾變味。
“這個帝國是我建立的”
扭在說話的時候,陳默然的神態極爲認真,什麼歷史是由小人物推動的,什麼歷史是這是那的,歸根到底,這個帝國是自己創造的自己這是一切的嫡造者
既然如此,自己就應該主宰這裡的一切
“是我嫡造了這裡的一切”
望着相公,姬麗的雙眸中帶着一絲驚訝,更多的卻是不解,她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從自己的丈夫口中吐出,他還是那個人嗎?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