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屋內寂靜得都能聽見心臟鮮活的跳動聲,一聲一聲,敲擊在心房上。我摸着圓滾的腹部,艱難的起身。
“小心。”擔憂的聲音讓我猛然驚覺屋內竟還有其他人。
曹操朝我走過來,順勢溫柔的將我扶起來,我靠在牀沿,朝牀的裡側移動了一下,隔出一段小小的距離。
“你躲什麼?”他聲音乾澀,包裹住的是濃濃疲倦。
我沒有說話,別過頭,獨自望着那蕭瑟的窗外,葉開始黃了。
“現在叛軍四起,許昌也不是一個安穩之地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和肚裡的孩子。”他開口,眼底卻是跳躍着一簇簇燃燒着的火焰。“我很快就回來。”他忽然低下頭在我的脣上青青啄了一口。
我猛地擡頭望着他,想起周瑜走的時候。
紫宸有了身孕,卻在周瑜走後香消玉損。我會不會是紫宸的命運,我也是那個多餘的塵埃。
可是,我多麼不想死啊。
我下意識的撫摸着自己的腹部,眷念不捨的看着自己日益凸起的肚子,嘴角蕩起淺淺的笑意。
“青青。”曹操抓住我的手,眼神懇切,“等我回來。”
那一瞬間,我有些失神,彷彿站在我跟前的是那日意氣風發的周瑜,又好似那溫潤如玉的諸葛,只覺得,腦袋沉重得緊,面容都看不太真切了。
我點點頭,淚水滾燙的落入錦被中,暈出一圈水漬。
曹操走後,華佗端了藥來看我。
“他走了。”我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華佗替我端了藥過來,我眉頭一蹙,卻還是一飲而盡。
他收拾着殘藥,緩緩說道,“他留了一隊侍衛日夜監視這裡,你要出去難上加難。”
我猛地站起身來,顫抖的說道,“難道,我就要在這裡剩下孩子嗎?我不要,不要。”
華佗望着神情激動地額我,半響,纔開口說道,“只有一個辦法。”
我盯着他的眼眸,顫聲說道,“什麼辦法。”
那一天,窗外的風比起昨日更加的急促,泛黃的樹葉被激烈的風捲到半空中又狠狠摔落,一時間,天空瀰漫着灰濛濛的色彩,灰塵與樹葉在空中瘋狂起舞,沒有人在街上走動,原本繁華昌盛的街道,此刻看上去卻是蕭瑟得讓人心驚。
一道長長的隊伍迎面走來,黑白肅穆,將整個冷冷的街道
烘托得更加黯淡冰冷。走在前面的男子神情低沉,俊朗的線條在狂風中如堅硬巨石,巋然不動。而在棺材旁,一個懷抱着孩子的女子卻在低聲輕泣,看上去,悲痛萬分。
忽然,一道狂風吹過,白色的幔帳隨着狂風黃沙的侵犯,變得搖搖欲墜,所有人都蹲下身子,盡力護住自己,以免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捲走。
那場風如嘶吼着狂奔而來的一隻只飢餓的惡狼,它們叫囂着想要吞噬風中的所有,包括那些匍匐在地的低賤的人。它們昂着它們驕傲的頭顱肆掠一陣後,便轉身離去。
留下一片狼藉。
前面的男子眼睛眯了一下,隨機沉聲說道,“出城吧。“
城門大開,那懷抱着孩子的女人忽然快速走了幾步,與前面的男子並排走着,聲音因爲剛纔的哭泣而變得有些沙啞。“華大夫,這件事是不是要等主公回來再定奪?”
華佗痛楚的望着身後的木棺,聲音低緩而沉重,“等到他趕回來,這瘟疫早傳播開來了,我想青青也是不願害了他人的。”
環夫人忽然哭了起來,“姐姐怎麼忍心就走了,肚子裡還有三個月的孩子呢。”
華佗沒有說話,只是步伐越加的沉重了。
狂風過後,便是舒緩開來的藍天白雲。
木棺被放在一堆火柴之上,華佗拿着火把慢慢逼近,環夫人抱着曹衝站在邊上,肩頭止不住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傷感。
我們抹不去亂世的血跡,也終究會隨着亂世而去。
火把一碰到乾枯的柴火,立刻竄起來,滾滾濃煙猶如一條平地而起的巨龍,在這寬闊遼遠的草坪上奔馳着,叫囂着,吐露着自己的暢快淋漓。映紅的火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閃爍着複雜的神情,但歸根結底,都是悲痛的,讓人無法直視的痛楚。
“住手。”如暴怒惡狼的嘶吼,環夫人身子一顫,有些驚恐的盯着來人,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她趕緊把懷中的孩子抱緊,連退幾步,遠離那個一步步走進的暴戾男子。
華佗倒是依然沉靜,眼皮微擡,“她走了。”
曹操腥紅的雙眼跳躍着難以平靜下去的戾氣,他的臉比那穿破天際的火苗還要紅,但是渾身卻散發着冰冷的寒氣,叫人在身旁一戰便能忍不住打個顫,當然,除去那個安靜的身影。
“她沒死。”曹操轉過頭來望着華佗,眼眸深沉得讓人忍不住哆嗦,“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對
不對?”
華佗沒有擡頭,甚至連眼皮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哀慟而沉重的說道,“她死了。”
環夫人見狀也抽泣着說道,“姐姐走了,是妾身親眼所見,姐姐渾身發熱,吐了好多好多血,然後就沒了呼吸。”
“滾。”曹操長袖一揮,環夫人在空中飛快的轉了一圈,又狠狠落在地上,石頭硌着她的背,她緊緊將曹衝圈在懷裡,淚水如決堤。
“爲何要毀了她的屍體。”曹操眼底泛光,細細看去,竟是一滴細小的淚珠。
“是瘟疫。”
曹操猛地拉着他的衣領,狠狠說道,“怎麼會突然得了瘟疫,怎麼可能,你和她一起來瞞我,你們就是要逃出去是吧。”
華佗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她死了,無論你信不信,她都不會活過來。你知道她爲什麼會染了瘟疫嗎?不,其實不算瘟疫,只是一種能夠傳播的毒,那種毒很早很早之前就在她身體裡滋生了,直到她懷孕,那°更是瘋狂的衝出她的體內。那種毒,只要在她身邊,便會一個不少的染上,那種毒,沒有人可以解。”
曹操憤怒的望着他,“是嗎?她死了,你覺得你能活下去嗎?”
華佗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似解脫,又似歡愉,“從未奢望會活下去。”
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眸此刻充滿了了痛楚和失控,他不相信,不相信她會死,更不可能相信華佗會救不回她。她一定是逃走了,即使是她懷着他的孩子,她也還是要逃,就如那一次她決然跳下山崖一般,即使是死,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啊。。。曹操扯着華佗的衣服狠狠將他摔倒地上,對着那已經湮滅成一團灰塵的灰燼撕心裂肺的吼着。如哀慟的野獸失去了摯愛,那般深沉悲痛的吼聲讓跪倒在一旁的環夫人顫抖身子忍不住流淚。
若是,一開始,你遇見的是我,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青青。
曹操仰頭望着散去濃煙的清澈天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竟然空落落的,那裡呼啦呼啦的灌着冰冷刺骨的寒風,如何都填不好了。
曹操慢慢走近那片已經熄滅的灰燼,偶爾會竄上一些未湮滅的火星,但也恰恰告訴了你,這裡剛纔有着多大的火光。他蹲下身來,一點點撫摸着那漆黑的灰燼,一點一點,好似撫摸着自己最珍視的珍寶一般。
“把華佗抓起來。”他揹着身子,嘶啞的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