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紅,除了紅,我再也瞧不見任何顏色。
那樣妖冶而鋪天蓋地的紅朝我直面迎來,我無法躲避,只得讓他們捆綁着我,直到窒息。
是誰,是誰在叫我?
我努力睜開雙眼,那一抹妖冶血紅之後是誰的身影,我看不見。
“啊。”我尖叫着從睡夢中驚醒,汗水溼了枕巾,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沒事吧。”
我扭過頭,趙雲坐在我的牀頭焦慮的望着我,“你暈過去了,我只得先把你帶到客棧裡來。”
嘴裡一陣苦澀,他已經洞房花燭了吧。
我勉強勾起脣角,卻看不見此刻自己臉上的蒼白無力。若是能夠瞧見,我寧可哭也不要這樣勉強笑着僞裝自己,這比哭更讓自己看上去還要軟弱。
“我想走了。”我開口,前所未有的釋然。
所有都已經看過,所有都已經接受,心裡忽然空了,空得讓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卻少了執着,少了堅韌,少了那可笑而拙笨的愚昧。
“你去哪裡?”他開口追問。
我下意識的撫着自己的肚子,“還能去哪裡呢,這裡沒有一寸土地屬於我,我想回家,卻不知道怎麼回家。若是我第一次遇見你便乖乖呆在山上,是不是後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我不信命,不信歷史,樂事我卻一步步深陷命運,隨着歷史的洪流滾滾前進,半點由不得自己。子龍,我太高估自己,低估了這個世界。”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除了哀痛再無其他,可是我卻再無半點情緒。
“啊。”腹部猛地傳來一陣陣痛,我煞白了臉,緊張的叫道,“子龍,肚子,好痛。”
他見我臉色猛然變得慘白,緊張的問道,“怎麼了?”
“可能是要生了。”我艱難的開口,“快去找大夫。”
“好好,你等着。”他來不及說完,健步如飛的衝了出去。
我抱着肚子痛苦的蜷縮在牀上,下身如泉水般涌出的鮮血潤溼了我的大腿,我緊張又害怕,除了一遍遍喃喃自語,請求孩子不要離開,淚水乾涸在眼眶裡,我咬着牙,一遍遍撫摸着傳來劇痛的肚子,寶貝,不要走,不要走,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時間可以走得如此慢,慢的讓我的心一點點冰涼,慢得我可以清晰而痛楚的感受到那抹溫熱從我體內一點點流逝。
“怎麼了?”門被猛地推開,熟悉的聲音恍如隔世般的傳來,眼角的淚終於滴落,我使出全身力氣喊道,“孔明,救孩子。”
後來,我便陷入沉沉的昏迷中。
在那片黑暗中,我彷彿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對我咯吱咯吱的笑着,他有着明亮的大眼睛,撲扇起來可愛又美麗。我想要走向前去捏捏他,卻發現自
己肚子疼的讓我邁不動半步,他朝我緩緩走來,邊走邊笑。我努力撐起笑容朝他揮手,“寶貝,快過來,媽媽在這裡。”
他依舊天真無邪的笑着,他舉起那肉肉的小手跟我招手。
我滿心歡喜的等着他朝我走來,一步,兩步。就在我以爲他要走到我身邊的時候,他卻轉過身去,健步如飛的朝另一邊跑去。
“寶貝,不要走。”我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心裡的刺痛早已超過了身體傳來的痛苦。我瘋了似的在那片黑暗中摸索,不要走,你不要走,媽媽在這裡。
無論我怎麼哭,怎麼叫,那片冰冷給不了我任何溫暖的應答。
“青青?”
是誰在叫我?
我停下瘋狂尋找的身體,疑惑的擡頭。
“青青,醒醒。”
“青青。”
是誰,這麼溫柔的叫我,爲什麼要叫我醒來,醒來了,我就看不到我的孩子了,它一個人在這寂寞黑冷的地方會害怕,我要陪着他。
“青青,你快醒醒。”
那溫柔的聲音不斷傳來,我停下動作,貪戀的一遍遍聽着。我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那人是誰,我就回來看你,我的寶貝。
刺眼的光芒讓我一瞬間睜不開雙眼,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照,我才勉強睜開眼皮,卻見得一羣人圍在了我的牀前。
“孩子呢?”我感受到腹部一陣平坦,溫熱踏實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
“青青。”諸葛暗啞這嗓子叫我,我別過頭沒有看他,求救似的望着趙雲,“我的孩子呢?”
趙雲眼眶有些微紅,“青青,你要好好休息。”
“我的孩子呢?”我抓起身邊的枕頭扔了出去,大吼道,“你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蘇姑娘。”說話的是我從未見過的女子,但是不知爲何,我一眼便知道她是誰。她是諸葛亮命定的妻子,黃月英。“你身子虛弱需要好好休息。”
淚水傾斜而下,我不知道我想要發泄的是怎麼樣的情緒,只覺得內心在這一瞬間已經崩塌了,“你們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好不好。”
“他死了,生下來就是一個死嬰。”諸葛亮的聲音沙啞哽咽,微微別過頭。
我癱軟在牀上,大腦如電擊一般久久回不了神,“死嬰?”我咯咯的笑了起來,是不是痛到極致就不再知道痛的味道,是不是淚流乾了,眼眶便再也不會有眼淚。“你們就知道騙我,我剛纔還看見他了,你們不知道,他的嘴嘟着,粉嫩粉嫩的,好想親一口。”我自顧自的說着,咯咯笑道,“他還會走路了,走得一搖一擺的,不對,他還會跑了,跑得可快可快了。”
我躺倒被子裡,滿足的笑道,“我不想和你們這些人說話,我要去找我的小寶貝,我說了要馬上回去陪他的,他一個人怕黑。”
“青青。”諸葛亮走到我的身邊
,“你不要這樣。他真的死了。”
“沒有。他沒有死。”我拉着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們騙我,他們都在騙我,怎麼可能死了。是的,他們恨這個孩子,因爲這個孩子是曹操的。
我好像找到了原因,趕緊把被子拉下來,翻身跪在牀上,不停的磕頭,“你們把他還給我,我知道他父親做了許多壞事,但是他是無辜的,我會帶他走,我不會讓他打擾到你們的。”
“蘇青青。”
我捂着自己燙紅的臉不可置信的望着一向溫文儒雅的諸葛亮,他顫抖着手掌,痛苦的望着我,“他死了,已經死了。”他走到我身邊來輕輕攬着我的肩膀,“你哭吧,哭出來好受一點。”
哭,怎麼哭呢?好像都不會哭了,可是臉上的溼潤是什麼,我癱軟的靠在那讓我一直安心的懷抱裡,輕聲說道,“諸葛,我要走了,要回家了。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要回家了。”
抱着我的人手臂輕輕的顫抖,但是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我最後一次放肆的在他懷裡哭泣着,不記得哭道何時才靜靜睡去。
次日,天已經大亮。
我掙扎着起牀,想要出門透透氣,剛推開門便瞧見諸葛亮和黃月英站在門外。本來我應該立刻回房避嫌,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卻那麼想要去窺視。
我躲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們。
黃月英手裡端着一碗藥,聲音開口溫柔如水,與諸葛亮真是相配。“她身子虛弱,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諸葛亮點點頭,啞着聲音說道,“我知道,麻煩你了。”
黃月英搖搖頭,“沒關係,蘇姑娘和你的事情我一早便知道了,既然還是決定嫁給你,就證明我願意接受你對她愛,也願意同你一同去愛她。”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太清楚,只看見諸葛亮伸手輕輕攬過她的肩頭,而她將魚頭擱在他的肩頭,那個我曾經無數次依靠的地方。
顫悠悠回到房間裡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冰涼得讓自己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吱呀一聲,黃月英推門而入。
我坐在牀上,勉強笑道,“麻煩你了。”
她搖搖頭,將藥遞給我,“你現在就什麼都不要想,好好養病。”
我點點頭,接過藥一飲而盡。
“你知道附近有河嗎?我想出去走走,吹吹風。”
她有些警惕,但是仍是柔聲說道,“你剛生完孩子,不能吹風。”
我點點頭,“只是悶在房間裡有些難受,出去走走可能心情會好一些。”
她似有頓悟的點點頭,隨即說道,“那我讓諸葛陪你去走走。”
我直覺的想搖頭,但是半響還是點了點頭。
三國,再見。
諸葛,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