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府,一病便是兩人,宋玉與李氏。
宋玉還好,李氏病重。
大夫說了一大通專業術語,總結起來,就是鬱結成疾,又因天氣寒冷,引得咳疾也犯了。
宋玉向朝堂請了病假,關在屋內兩日未出,阿秀送藥進去,見她伏案疾書,微感驚訝。
“阿玉哥怎麼不躺在牀上?”
宋玉沒有回答,手上動作未停,阿秀放下湯藥,湊近一看,“阿玉哥要辭官?”
宋玉輕應一聲。
“你父母的案子怎麼辦?”
宋玉動作微頓,“不是官依舊可以查案。”
阿秀咬了咬脣,小聲的問道,“那李大嬸,她答應嗎?”
宋玉放下筆,拿起自己寫的辭呈,吹了一口氣,“我打算回裡縣,先將娘安頓好了……”她未說接下來要做什麼,但心中己經有了計較,她將辭呈放在桌上,這才朝阿秀看來。
“阿秀。”
“嗯。”
“我知你與英武的事,你就留下吧。”
瞬間阿秀鼻子一酸,她搖搖頭,“我不,我跟你一起回裡縣,我可以照顧李大嬸。”
宋玉感動,拉緊她的手,“你與英武要好好的。”說着,嗓子一啞,不免想到自己的事,眼眶紅了起來,同時心中又涌起一股離別之愁。
正在這時,外面傳出一陣吵鬧。
“你來做什麼?”
“我爲什麼不能來?”
“這裡不歡迎你。”
宋玉打開房門,便見王家兄弟與徐盛對峙着,徐盛身後跟着英武。
徐盛一見她,嘻皮笑臉的走來,“小玉,你起牀了。”
英武朝阿秀看來,或許因爲宋玉的關係,阿秀偏過頭去,沒給他好臉色。
宋玉垂下眸子,他身邊的人,她不想再見。
“宋大人,皇上己經安排了一切,你隨時可以離開。”英武淡淡說來,沒有一絲情緒。
宋玉臉色唰的一下蒼白,他的動作真快。
“冰塊,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徐盛立即吼道。
阿秀也氣,冷言冷語,“我們知道走,不用你來趕人。”
這二人‘同仇敵愾’。
英武臉色微變,上前抓起阿秀的手,“你也要走?”
“不錯。”
“不許。”
阿秀氣惱,英武將她朝一邊拉去說悄悄話。
徐盛瞟了二人一眼,又笑着朝宋玉走來,“皇上不是要趕你們的意思。”
“我知道。”宋玉轉身進了屋,徐盛厚着臉皮跟了進去。
宋玉將辭呈交給她,“你來了,就幫我送去吏部,我再起一道摺子,你同交去宮裡,做好你最後一件差事。”
她語氣淡,目光也淡,沒有絲毫留戀之感,不過徐盛聽了只覺心酸。
她將辭呈收下,“小玉,李氏的身份不能讓別人知道,若是被太后發現……”
“他早知我孃的身份,現在才說,怕她身份暴露。”宋玉冷冷一笑,“罷了,我不在乎了。”
“小玉,你不要恨皇上。”
宋玉擡起頭,“我不恨他,該他恨我纔是。”宋玉想到那幾日,他的怪態度,也難爲了他,但是,孃的身份是一回事,他不信她是另一回事。
宋玉只覺臉上一涼,原是不知不覺中,流下淚來,她輕輕撫去,忽爾輕鬆一笑,“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回去告訴他,等我交待好朝中之事,會立即離開,我會做到我的承諾,也請他……看在往日情份之上,放過我們。”
“小玉。”徐盛聽她這麼一言,心口糾得生疼,她上前緊緊將她抱住,“你別這麼說,你與皇上,我會幫你去說說。”
“不。”宋玉立即阻止,“若你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管這事,我與他,終是無緣。”
“難道你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要拋棄自己的幸福?”
“不相干的人?”宋玉有些生氣,將她推開,“我和哥哥是娘一手帶大,你無法想像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是怎麼過來的,娘沒日沒夜的做活,什麼活都做,冬天幫人洗衣,險些雙手殘廢,夏天去山裡採礦,背石,像男子一樣,只因可以多掙幾個銅錢,供我與哥哥讀書,還險些丟了性命,娘討過飯,捱過打,只爲換取我與哥哥的一頓口糧,得來的糧食她一口也不吃,只吃野菜……”宋玉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我不管娘有什麼目的。”她低下頭,“她就是我娘,再者,我與他又如何能心無芥蒂的在一起?”
徐盛不知如何勸說,她的選擇沒有不對,可是,可是,她該有多難,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親人,若那李氏放棄仇恨,可她會嗎?
“小玉,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嗯?”
“我決定要與你共進退。”
宋玉不明白,徐盛深吸一口氣,“我早說過,我投靠你了,所以,我跟你一起離開。”
阿秀與英武還在院內說話。
“皇上會安排人在宋玉身邊。”
“怎麼?還想着監視?”阿秀冷言一嗆。
英武默認。
“你們別欺人太盛。”阿秀轉身便走,被英武從身後抱住,“雖是監視,也是保護,我知道你與她情同姐妹,那麼我呢?你便捨得?”
阿秀身子一僵。
“我己向皇上稟明瞭我們的關係,等皇上親政,我便迎娶你。”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來。
“你不是皇上暗衛嗎?暗衛也能娶妻?”阿秀也軟了語氣。
英武一窒,“我也是男人,不是小路子那般。”
阿秀聽了,臉色一紅,嘴角露出了笑容,忽爾又想到什麼,笑容僵住,嫁人?她可以嫁人嗎?
“阿秀。”英武扳過她的身子,認真的看着她,“別走。”
她回過神,瞧着他真誠的眸子,脫口而出,“那我住在那裡?”
“住我家,我在京中有住所。”
阿秀驚訝。
“剛置不久,做爲我們將來的新房,我們的新家。”
阿秀徹底呆住,同時一股甜蜜從心而起,家,這個字,彷彿離她甚遠,而面前這個男人,願意給她,一個家,一個歸宿,一個女子一生的所求。
她一時恍神。
“謝大人,小玉不在。”
“不在?她不是病了嗎?本官盡同僚之義來看看她。”
突然而來的聲音嚇她一跳,她擡起頭,己見謝玄大步走來,
她趕緊從英武懷裡離開。
謝玄無意瞟來一眼,見此,笑了笑,“阿秀姑娘呀,咦,這位不是英護衛嗎?”
英武目光微沉,沒有行禮。
謝玄也不在乎,大步朝前走去,英武一個飛躍到謝玄面前,“宋大人不見客。”
謝玄目光凌厲一閃而過,隨即笑道,“是宋大人不見客,還是皇上不讓宋大人見客?”
英武冷言,“即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宋大人的意思。”
“皇上怎知宋大人的意思?”
這二人開始講繞口令,衆人暈菜。
“咯吱”一聲,房門再次打開,宋玉出現在衆人面前,見謝玄在此,有些驚訝。
謝玄不理英武阻止,從一旁小廝手裡接過一罈酒,“女兒紅,喝不喝?”
“宋玉,你敢喝,我與你絕交。”徐盛嚷道。
“怎麼,怕了?”謝玄目光含笑落在宋玉身上。
“宋玉有病在身,不能飲酒。”徐盛替她回答。
“除去政治理念不同,咱們可算是朋友?”謝玄仍笑問。
“誰與你是朋友?”真不要臉,徐盛又說。
“在裡縣,咱們可也把酒言歡。”
徐盛看看宋玉,又看看謝玄,這二人對視,眼中根本沒放下他人。
忽爾,宋玉笑了,聽他提到裡縣,便想到以往的事,她冒充他的屬下,還在他面前侃侃其談爲官之道。
他們不是朋友,算是政敵,他陷害過她,算計過她,打趣過她,卻與她共同審過案子,並且沒有將她身份揭露出來。
她與他的關係,嗯,當真有些奇怪。
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在這滿朝同僚之中,他又是第一個,或許唯一一個上門探望她的人。
其實她的人緣還挺差,反正要離開了,便與他一聚又何防?
宋玉坦然放下以往種種,朝謝玄一禮,“謝大人請。”
徐盛一陣抓狂。
宋玉轉過身來,看着她,“你剛纔說的,我不答應,你與英武回吧。”
什麼?
宋玉沒再說話,謝玄朝她一笑,二人朝客廳而去。
這離別酒,都要有點開場白煽情,宋玉本想說了幾句客套話,又覺多餘,面前這人,她何須故作虛僞,索性直接倒上酒,先乾爲敬。
“果真沒病。”謝玄調侃道,“你這鬼樣子,倒像是失戀。”
她直接,他只比她更直接。
宋玉愣了愣,爲他斟上一杯,“感情之事,今日不談。”
“你何時與我談過?”
宋玉再舉酒杯,避開此話,“同朝爲官,待我離開,經年之後,想起這場經歷,或許,我第一個會想到你。”
“要等經年纔想起……等等,宋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辭官?”謝玄驚訝,舉起的酒杯又放下。
宋玉再次獨飲,“不錯,辭官。”
“貴妃的案子不辦了?”
“辦不了。”
“因爲皇上?”
“因爲能力有限。”
兩人一問一答,乾脆利落。
“呵呵……”謝玄笑了,將她緊瞧,“那你的案了也不查了?”
“我的案子?”
“你別告訴我,你女裝男扮就爲翻貴妃之案?”
宋玉一怔,別有意味看他一眼,這人好像什麼都知道,但沒有理由,她搖搖頭,不去多想。
“今日不談案子。”
“那我們談什麼?感情不能談,案子不能談。”謝玄頗顯委屈,好看的俊眉微蹙,又有幾分頑皮。
“隨你。”
“那就談談人生吧。”他突然湊近她,兩人呼吸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