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得到吏部調令是在兩日後,任命她爲雍縣縣令,即刻起程。
這對她來說不算太壞的消息,雍縣離京城也就半日路程,她立即打點行裝,高調的付了房款,老闆殷勤的送到門口,卻見徐盛那廝也在,背上背了一個包袱。
“宋兄,徐盛等侯多時。”
她不解的看着他,“你?”
徐盛苦喪着一張臉,“宋兄去雍縣,徐某也去雍縣,宋兄爲縣令,徐盛只好爲縣丞。”瞬間又換了一張笑臉,“宋兄放心,徐某定全心全意,盡心盡力,協助宋兄辦好雍縣事務,爭取早日立功,調回京城。”
宋玉聽了,一頭黑線。
一路上,又聽他抱怨不停,“京畿十七縣,雍縣是最貧瘠之地,四面環山,交通不便,全縣百姓,不足萬戶,便是白日也是冷清清的,連京城一條街坊也比不上,爲毛不把你分到最富饒的林平縣?我說宋兄,你有沒有向那人問問?”
“那人?誰?”
徐盛白他一眼,“皇上呀。”
宋玉一窒,燕榕?這幾日,他未出現,他說會來找她,她還擔心了兩日。
她輕咳一聲,又傻笑兩下,“皇上?忙於國家大事,豈是我想見就能見的。嘁!”她冷嗤一聲,在心裡暗暗補了一句話,最好別見。
其實燕榕這幾日未來找她,的確在忙,太后分了一些政務讓他處理,當然,都是無關緊要之事,美其名,讓他多學習學習,便是如此,他仍一絲不苟。
他想去尋她,又不想嚇着她,便按奈住,並且,京中又發生一件大事。
早在燕榕繼位那年,國家曾發行“天聖通寶”銅錢,然而,近幾月來,市面上竟流行開了一種假銅錢,不管大小,重量,色差竟與“天聖通寶”一模一樣,若不認真查看,一時看不出來。
開始流量少,未引起注意,最近,假錢己攪亂汴梁交易,京城各衙門都得到報案,朝堂這才重視起來,並且,京城也出現了流言。
“天聖通寶”的天,被有意說成“二人聖”意爲朝堂有兩位執政者,一爲皇上,一爲劉太后,諷刺劉太后專政,劉太后當廷大怒,令人調查盜鑄之事。
坤寧殿。
劉承說道,“反正傳言己起,太后娘娘何不順應了天意,依臣看,立即將那皇上趕下去,效防武皇登基,對反對者以重兵鎮壓。”
劉太后本有氣,聽了此言,更是火上燒油,將劉承罵了出去。
謝玄在一旁瞧了,嘴角冷笑。
劉太后撫了撫額,“謝卿以爲如何?”
謝玄上前兩步,“那要看太后娘娘今後的打算如何?”
劉太后一怔,今後的打算?在她面前擺着兩條路,一歸權,還政於燕氏,二正如劉承所說,奪權登基。
這兩點,她……難以取捨,不免又想到多年前的往事,只覺心口一痛,放在案上的手,緊了又緊。
謝玄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又道,“不管太后做何決定,但目前來看,只有一條路。”
“何路?”
“自是查清假幣的真相。”謝玄道,“太后若要改變國姓,目前還不是時機,邊關白老將軍掌有三十萬大軍,白老將軍是擁戴燕氏的,劉大人雖掌握京畿兵權,也無非十萬餘人,便是蘇州的吳將軍,手上有十萬人馬,加之各地駐兵,足與白老將軍抗橫,可調兵遣將,動靜太大,須萬分周全。
若太后娘娘打算歸政,皇上那邊,恐不會輕易放過了太后,還有太后的族人,便是皇上仁慈,那些保皇黨人呢?太后曾鎮壓數千燕氏子孫,他們怎能放過。”
“嗯?”太后微眯雙眼,謝玄分析得極是,但聽他又道,“太后想想,如今京中謠言四起,誰最得利?”
“你是說皇上?”
謝玄頜首,“假幣一案恐怕是保皇黨人所爲,無非是逼迫太后。”
“大膽。”太后鳳目生寒,一掌拍在書案上,她並非指責謝玄,而是聽了這話,對保皇黨人咬牙切齒。
“皇上回來,那些人己開始對太后娘娘發難了,因此,娘娘要做的是查清真相,以證清白,樹立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若娘娘真要改變大燕江山,調兵遣將須暗中慢慢進行……”
太后聽言揮揮手,“哀家還沒想過此事,不過,你說得對,保皇黨對哀家發難,哀家絕不允許,哀家到真想知道,他是否有這個本事?想逼哀家讓權。”太后冷哼一聲,寒意四起。
‘他’自是指燕榕。
這廂燕榕也與端王,嚴謙,曾尚,王德等人討論着假幣之事,氣氛倒是輕鬆了許多。
只聽端王說來,“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太后那邊估計也不好受,也不知是誰盜鑄假幣,本王還想感謝他一番。”
其餘幾人都會心一笑,紛紛看向皇上,卻見他目光只盯着手上的茶杯,雙脣緊抿,下巴線條如刀削冷硬。
“皇上?”端王輕喚一聲。
燕榕擡起頭來,看向王德,他是大理寺少卿,“假幣的案子,你要多費心思。”
王德怔了怔,“皇上,此番是對付太后的好時機。”
“不錯。”嚴謙接口道,“我們可以乘機聯名上書,要求太后歸政。”
曾尚也道,“臣可以遊說衆人,包括中立派人,還可以利用國子監的學者,他們的文章,言詞犀利,在全國士子中有一定影響。”
“對,聯合大燕士子,逼太后歸政。”
幾人說着,又顯得有些激動,然而,燕榕卻搖了搖頭。
幾人不解,“皇上的意思是?”
燕榕緊皺眉頭,“諸位可知,那盜鑄之人的目的?”
端王道,“無非是商賈之人,唯利是圖。”
“沒那麼簡單。”燕榕道,“朕總覺得這背後有一隻黑手,企圖要擾亂我大燕江山。”
什麼?幾人大驚失色……
再說宋玉進入雍縣地界,當真如徐盛所說,荒涼,還京畿之地呢,連裡縣也比不上。
下了馬車,站在城門下,擡頭望去,城門破敗,城牆布有青苔,幾個百姓牽着牛兒,推着車,進進出出。
城門角下,坐着一老太婆,拄着拐仗,目視前方,聽到有馬車聲,便急急起來,“柱兒,可是你回來了?柱兒?”
老婆婆朝宋玉等人走來。
宋玉奇怪便迎了上去,“老婆婆你認錯人了。”
“啊,認錯人了,不是柱兒?”
宋玉幾人這才發現老婆婆的雙眸己瞎,這時,一陣腳步聲,城裡跑出幾個衙役,爲首一人穿着紅色官服。
“你們可是京城來的,宋大人?”
宋玉點頭。
那人揚脣一笑,倒有幾分憨厚,“下官是縣裡的縣尉,姓樂名易,見過宋大人。”說着就行了一禮,幾衙役也紛紛施禮。
樂易?這名字不錯。
“宋大人?”這邊老太婆聽言,有些激動,“大人,可要幫我找到我的兒子呀。”說着便哭了起來。
宋玉看向樂易,眼神詢問,樂易嘆了口氣,先令兩個衙役將老婆婆送回家,一邊領着衆人進城,一邊道出了原由。
原來,婆婆的兒子柱兒半年前去京城做工,誰知,一去未回,婆婆也報了官,官府也派人尋找,不過都沒有音訊,婆婆受不了,哭壞了雙眼,每日便在城門外守望着,希望那日她的柱兒突然就回來了。
幾人聽言,一陣噓籲。
初入官場,又是陌生的地方,接下來幾日,宋玉也是忙碌,幸得有樂易相助,整理檔案,查看檔案,處理前任未完成之事,瞭解雍縣事務,每日,都是忙到半夜。
雍縣雖小,城裡也太平,近些年,並未發生什麼大案,都是百姓之間雞毛蒜皮之事,誰家的雞被盜了,誰家的牛走丟了,鄰里關係不合諧了,夫妻之間吵架了諸如此類,這雍縣縣令定是好當的,只是縣窮,沒多少油水可得,想必是沒人願意來此爲官的原因,才讓她宋玉撿得了。
即高興也不高興,沒有大事,就沒有作爲,如此,何時才能入京。
正想着,卻聽徐盛一聲長嘆,將手裡的賬冊一扔,“老子不幹了?”
宋玉瞟他一眼,徐盛雙手墊着頭,靠在椅子上,“就這一本破賬,數個時辰完畢,太沒難度。”
宋玉聽言,也是嘆了口氣,看了看手裡的擋案,“這些家裡長家裡短之事,我也煩。”她一手敲着書案,一手託着腮。
徐盛聽言,目光一亮,立即湊到她面前,“要不去給端王,皇上寫封信,讓他們重新安排一下官職?”
“啪”的一聲,宋玉將手裡的檔案砸在徐盛頭上,“你不要命,你去說。”
徐盛聳聳肩,撇撇嘴。
“阿玉哥。”
這時,阿秀提着食盒笑吟吟的走來。
“哎喲,又來送吃的了。”徐盛立即跳起,“有沒有我的份?”
阿秀瞟他一眼,將食盒放在案上,沒好氣的說道,“沒有。”
徐盛假裝不悅,嘖嘖兩聲,“顧此失彼,我也在加班呢。”
阿秀又噗嗤一笑,盛了一碗湯遞到他面前,“吃吧,吃飽了別偷懶,害阿玉哥辛苦。”
徐盛又感嘆兩聲,“這還沒進門呢。”
“咳咳。”宋玉顯然被這話嗆住,阿秀也紅了臉,跺了跺腳,急急拿出絲帕,遞給宋玉,宋玉極不自在的接過,“別胡說,阿秀是好姑娘,她若嫁不出去,我就指給你。”
徐盛趕緊閉嘴,阿秀狠狠瞪了宋玉一眼,徐盛的目光又在二人之間收索,賊賊的,“阿秀,你那裡人?”
“裡縣。”阿秀口氣不悅,硬生生的回答。
“哦,那爲何你做的菜有股江南的味道,甜甜的?”
徐盛無意問起,卻見阿秀手一頓,盛的湯灑了出來。
“怎麼了?”
阿秀立即紅了眼,“我孃的老家在蘇州,做得一手好菜,只是,我娘死得早……”
徐盛有些尷尬,問起人家傷心事,宋玉皺了皺眉,責怪的看着徐盛,這廝卻很無辜的眨眨眼。
正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陣鼓聲,接着縣尉樂易跑了進來,“大人,外面有人擊鳴冤。”
一輛馬車正朝雍縣駛來,從外觀看,馬車極爲普通,卻不知,車內別有洞天。
一榻一幾,還有一個小書架,此刻,燕榕正靠在榻上,隨意翻看着書籍,卻不時的擡頭看向几上那個食盒,嘴角微微勾起。
小路子靠在車壁上打着瞌睡,無衣無數次打量自己的主子,見他手上的書根本沒有翻頁,深知主子心不在焉。
“朕知你在想什麼?”
燕榕突然一句話,令小路子驚醒,他有些懵然,趕緊回答道,“小奴什麼也沒有想。”
燕榕未理他,也未擡頭,只聽無衣笑着說來,“皇上認爲屬下在想什麼?”
小路子看看二人,敢情不關他的事呢,他又繼續閉上雙眼,不過一雙招風耳靈敏的豎了起來。
“你所想的,朕己想過,朕並非神人,有些事也無法控制。”頓了片刻,無所謂的說道,“朕不在乎。”
“皇上是天子,皇上要做的事,自然是對的,何須在意他人看法,不過,那人是否與皇上一樣的想法?”
咦?什麼跟什麼,小路子聽不懂,又悄悄睜開雙眼,但見皇上皺起了眉頭,神色有些恍惚,他突然目光一亮。
作爲忠心不二的奴僕,皇上近日爲國事勞累,他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皇上,”他輕喚一聲,“小奴認爲無衣說得對,皇上想做什麼儘管去,那人想法不重要,皇上纔是主子。”
有什麼不對嗎?小路子說完,但見皇上目光如劍,無衣以拳抵着脣強忍住笑,他心中一咯噔,難道他們不是在說太后專政一事?
“公子,前面便是雍縣衙門,不過,圍了一些人,難道那宋玉又惹事了?”
車伕兼保鏢晨風的聲音及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