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忙向衆人介紹,“此乃炎明教水使。”
阮小幺一口水又差點噴了出來,嗆得岔了氣。
水使脾氣似乎溫和許多,他道:“凡做善事,懷施恩惠之心的,便不是純淨之人;凡做惡事,卻有爲善之心的,也是純淨之人。純淨與否,皆由天定。”
衆人聽得雲裡霧裡。
阮小幺只得承認,這再忽悠不過的理論,放出去,恐怕真能迷惑住一大羣布衣百姓。
“這位姑娘似乎並不以爲然?”水使微笑道。
她道:“貴教言行有些苛刻。衆生之中,有幾人能做到如此境界?我們行醫之人,只信奉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貴教懷揣救命良方,卻不願出示於人,豈不是白白害了千萬條性命?再多的功德,恐怕也被這怨魂孤鬼折損了!”
最旁邊站着的是風使,他道:“我教自信奉教規,姑娘看不過,也是無法之事。”
葉晴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如此說來,你們是必不會將藥方交予我們了?”
三使齊道:“不。”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阮小雅卻毫不在意,忽道:“不知貴教教主是何方高明?我一直對此好奇呢!”
火使道:“教主乃神聖之人,並非人人可見。”
“那……”她邊點着腦袋,邊道:“不知我這般的,是純淨之人還是污穢之人?”
水使細細端詳了她片刻,“姑娘周身之氣甚是潔淨,言談不俗,想來是個潔淨之人。”
“想來?”她反問。
郡守忙過來打圓場,道:“潔淨與否,也只能由教中聖姑斷言,三使是斷定不得的!”
阮小幺:“……”
聖姑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還是大宣教化開明,從來就不搞什麼聖x聖y的!
“姑娘若是對此好奇,倒不妨見一見我教聖姑。”水使趁時道:“衆位醫吏遠道而來。想是並未識得我教風采,若一同前去觀望觀望,也是我教一大幸事。”
在座之人中除了葉晴湖與阮小幺,一邊另有慧心與三名男吏。皆皺了眉,面面相視,對這邀請似乎有些遲疑。
阮小幺卻答應的甚是爽快,“如此便叨擾貴教了!”
“玲瓏!”慧心小聲呵斥。
“也好,”葉晴湖不顧衆人不大好的面色,道:“我也想見識見識能平這疫病的教派,這醫道究竟高明在何處。”
郡守在一旁捻着下巴上沒幾根的鬍鬚,笑眯眯地點頭。
他只帶了阮小幺與一名掌事,權作炎明教一日遊,在郡縣數名隨從與親帶的兵士護衛下。走了一遭。
水使性子最溫,由他帶着,幾人進了一處山林,眼見着林木高大,鬱鬱蔥蔥。幾乎遮蔽了半數天空,光線也陡然暗了起來,平白給人心中添了一層不安。
幾人一路蜿蜒向上,水使在前帶路,道:“我教立在山中,吸風露之氣,不與俗世爲伍。此間路途甚繞。還請衆位跟緊了我,免得迷路。”
這傢伙還真是不放棄任何一個吹捧自己教的機會。
走着走着,阮小幺便覺一行人似乎是在原地打轉,並不似尋常山路。望向葉晴湖,卻見他正看過來,在衆人瞧不見的地方。無聲對她說了幾個字:“八卦陣。”
她恍然。
怪不得見有些熟悉。當初從餘村出來時,那方向與此間似乎如出一轍。
一行人走得都有些喘,水使走慣了此路,連汗也不出,輕鬆甩了衆人一截。在前頭用歉意的語氣道:“實乃是教中諸事隱秘,因此在這深山之中,使諸位勞累,我心甚憂。”
氣喘吁吁的阮小幺:“……”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漸見雲開霧明,繞裹在林間的一層慘白霧霰緩緩隱去,一行人轉入了一處開闊明朗之地,不遠處便有炊煙裊裊,百戶人家,自得其樂。
阮小幺看得眼有些發愣,“你這是教派還是村子?”
“教中數萬人衆,自然需得吃喝住用。”水使道。
他帶着衆人直穿村落而行,村人見了,紛紛恭敬行禮,有些直跪伏在了地上,口呼“水使聖明”。
幾人看得咋舌,這堪比皇帝出巡的場面,怪不得要跑到這深山中來,若是在外頭,早被告一狀“目無王法”了。
如此反覆過了幾十座模樣相似的村子,這才漸漸又見了高聳的山勢,叢林掩映間,似乎隱隱瞧見了高敞屋宇的數檐半頂。
又曲折的石階蔓延向上,水使從上頭而過,帶着衆人愈攀愈高,到了一處守門。
越人多用木竹蓋樓,四腳高起,竹樓迥異與中原屋舍。然而此門以至內裡屋舍,卻是用石料及三合土製成,樣式也與中原世家相似,想必這教中說得上話的竟還是個中原人。
門口依着慣常擺設,安放了兩個石獅子,一作趴伏狀,一作長口人狀,威風凜凜。
葉晴湖的視線在獅子腳上停了一瞬。阮小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驚覺那獅子竟不是爪,而是蹄。
乖乖的,這可不是石獅子,是麒麟!
難不成這山中猛虎野獸太多,要雕個麒麟來驅蟲?
這也太不符禮制了一些,若是放在外頭,分分鐘有御林軍來封了宅子。
水使泰然自若,面上一直含笑,請衆人進去。
裡頭庭院極敞闊,處處植着芭蕉,寬大碧翠的葉片還沾着點點晨曦時的露珠,翠綠欲滴。雖地處溼熱閩南,但此山之中卻極是涼爽,山風吹過,衆人只覺一陣幽香,沁人心脾。
“此處倒是塊仙家寶地……”阮小幺不禁出言讚歎。
水使道:“此處尚是外院,衆位可隨我至內院一觀。教主特意交待了,若是衆位有對此地滿意者,可在此多留幾日,細細品賞。”
沒人說話。
水使差了兩個相貌清秀俏麗的婢子,帶着衆人一路慢行,從前庭沿着穿花走廊,處處是景,時時變幻,足令人脫了一身凡俗之氣。
山上庭院極多,間或見裡頭錦衣華服之人,賞心悅目,衆人邊看邊嘆,直道這炎明教果真是一處仙境所在。只葉晴湖神色如常,隨意瞧望,不置可否。
走了大半路,一行人皆有些乾渴,腿腳也開始痠疼。正到了一院溪水潺潺之中。當中一個婢子回首笑道:“各位大人一路勞累,此處是遊園之所,不妨在那亭臺中歇息片刻。”
她指着前頭兩座小榭。
當下便有小童成羣而入,端了茶水來,芬香撲鼻。
阮小幺當先喝了一口,只覺口齒留香,忍不住又嚐了一口,周身乏力疲渴盡消。
小童退下後,她問那婢子,“水使說聖姑也在此處,不知我們是否可去拜望?”
“聖姑確在山中。只是……”婢子看了一眼衆人,乖巧道:“聖姑住處,只得女子進入,尋常男子凡身濁體,會污了聖姑。”
阮小幺看着衆位凡身濁體,挑着眉笑。
此行也只她一個女子前來而已。
葉晴湖微微橫了她一眼,不動聲色擋到了她身前。
阮小幺卻繞了出來,欣然道:“不知我是否可以見一見聖姑?”
“姑娘一人,自然可以。”婢子笑道。
葉晴湖冷着臉看她。
阮小幺只看了他一眼,匆促笑了笑,別過了眼,想跟那婢子往外走。
他卻驀地拉住了她的手,當着衆人的面,沉着臉似乎想開口訓斥。
“師父,我只是去看看。”阮小幺軟語求道。
自從那夜之後,她再沒叫過他,不叫他“師父”,也不叫他名字。事實上,除了有關疫病藥材之事,私下裡阮小幺甚至沒有見過他。
而此時她這聲“師父”,叫得葉晴湖心下一軟,不自覺便緩和了神色,卻仍是執着她的手不放。
一同前來的兩名醫吏看在眼裡,都有些尷尬,左瞧右望,裝作不見頂頭上司的所作所爲。
“師父……”阮小幺又小聲喚他。
葉晴湖道:“你來此地是客,莫要亂跑。”
“我只去看一眼,一盞茶功夫就回來!”她求道。
那婢子也道:“聖姑所住離此處並不遠,且水使吩咐了,着奴婢盡心伺候,大人儘可放心。”
阮小幺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誓不罷休”的眼神,看着他。
葉晴湖被拗得無法,只得叮囑了一句,“一盞茶時間。”
她笑着應了,隨着那婢子離了開。
出了院子,又繞了好些個彎彎繞繞之所,阮小幺走得腿麻了,又問那小婢,“你不是說很近麼?還有多久?”
婢子道:“這就快到了。”
她指着另一處稍高的山頭,清晰可見碧空之下高聳的層檐。
看山跑死馬,這高樓近在眼前了,兩人還走了有小半刻時間,這纔到了一處看似空僻之所。
阮小幺已經大汗淋漓了。
婢子在院外停下,進去通報,出來道:“聖姑說,今日有貴人前來,如若姑娘不避外人,盡請進了便是。”
“無妨無妨!”阮小幺說着便踏步進了去。
院中空曠,無之前所見那般美不勝收之景,卻又別有一種簡致之意,廊下襬着幾盆海棠,鮮紅的花苞藏匿碧翠之間,增添了點點風致。
屋後有潺如流水的琴聲傳來,風雅款款,別顯幽靜。琴聲隱隱傳到外頭,若有若無,極是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