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承曦端了碗羊奶百合羹來了,轉了一圈,卻又見阮小幺回了來,笑着將東西遞過去,“夫人,是在此處設食案還是?”
那灰衣人剛被擡進屋,阮小幺正要後腳跟進去,一眼看到被送到跟前的羊奶羹,腥臊之氣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瞬間胃裡倒騰鬧了天,扶着門框,“哇”一聲便吐了出來。
承曦被嚇傻了。
綠蘿大驚之下,忙不迭過來替她揉背擦臉,又叫人急匆匆取了茶來,不停輕拍着她的肩背,急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阮小幺恍恍惚惚,差點把膽汁都吐了出來,口鼻中盡是酸苦,吐夠了,好受了些,忙就着綠蘿的手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又都吐了出去,呆了一會,自己給自己把了半天的脈。
這回摸得分明瞭,滑脈圓潤如珠的跡象再清晰不過,赫然就是有了喜。
“無妨、無妨……”她不覺笑了一會,又有些難受,腦子裡一片混亂。
而裡屋那小廝卻突地叫道:“夫人!您快進來,這人要不行了!”
綠蘿瞪了那小廝一眼,慢慢攙扶阮小幺進了去。果見那人面色灰白,顯然是流血過多,連嘴脣都開始發白了,半昏迷之際,還一個勁兒地扒着自己的外衣。
阮小幺翻了翻他的眼瞼,見那眼瞳都上翻了,搖了搖頭,如此時節,哪有人給輸血?
又將他浸了血的外衣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頭中衣,找了半天,才發覺內裡有個夾層,手摸上去,直覺硬硬的一塊。她當下命人取了剪刀來。剪開夾層,將裡頭東西拿了出來。
是半邊臥虎的形狀,不知用青銅還是鐵鑄成。入手寒涼生澀,犄突處光亮圓潤。想是常年被人握在手中,又不知經了幾人之手。
“這是什麼玩意兒?”她不明所以。
兩丫鬟也瞧得不明白。阮小幺捏着那一半銅虎,正想找人問個明白,忽守在外頭的一小廝向內道:“夫人,玄戊回來了。”
玄戊回來的很是及時,連跑幾趟,也沒見流汗氣喘,可見腿腳之利索。一進屋,便抱拳跪下,道:“那腰牌……”
一擡頭,瞧見了阮小幺手中的臥虎,倒抽了一口冷氣,立馬又低下頭。
阮小幺奇道:“怎麼,你認得這東西?”
“這……”玄戊難得猶豫了片刻,聲音又低了低,“這是虎符。”
“咚”一聲——東西掉在了地上。
阮小幺木着臉,不慌不忙撿起來了。又對着那銅皮吹了幾口,用袖子擦了擦,“你說。這是虎符?”
“是。”
她一把將玄戊揪了過來,拽到簾後的裡間,道:“這是調什麼兵的?”
玄戊似乎下意識要接過來看,剛伸手,卻很有自知之明地縮了回去,瞅了片刻,道:“上頭爲金文,是說……乃驍騎營之符。”
“驍騎營的哪個營?”阮小幺狠狠道:“別蒙我,我知道些常識!”
“沒哪個營。是統領驍騎營。”玄戊吞了吞口水,道。
阮小幺又是一呆。
什麼倒胃沒食慾都沒了。只剩了眼前這麼個重磅炸彈,炸得她頭昏腦漲。
她奔出去瞧那重傷的灰衣人。他早已只剩了一口氣,有出沒進了。阮小幺拍了拍她的臉,“喂?這虎符用着幹嘛的?”
那人勉強睜開了眼,也不知看清了她沒有,只拼着最後一絲氣力,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口中喃喃,“殿……殿下……”
“什麼?”她沒怎麼聽清,大聲又問了一遍。
一連又說了好幾遍,那人只不回答。半晌,綠蘿惶然道:“夫人,他、他死了。”
人死了,留了個爛攤子在他們家,這算怎麼一回事?
“玄戊!”阮小幺聲音驀地疾厲起來,“過來!”
被點到名的暗衛沉默着上了前。
“這東西,是驍騎營統領的虎符?”她道。
他默默點了點頭。
一年之前,驍騎營還不是個分散的軍隊,是京城乃至北燕最優秀的精壯,各部族中每年都選上來強悍的好手,經了嚴苛的篩選操練,最後留下來的幾萬人次,才能編入驍騎營。
而這支軍隊的直接統領人,就是蘭莫。
自從蘭莫的兵權被削,驍騎營碎裂成了幾塊,有的編入禁軍與御林軍之中,有的充入其他皇子的兵鎮,有的遠派至各地,成了鎮守邊疆的兵士。
那這虎符便不可能還存在於世!
阮小幺面色幾變,平復了劇烈起伏的胸膛,再一次問玄戊道:“你知道驍騎營如今已然名存實亡了,你敢再說一遍,這是驍騎營的虎符!?”
玄戊斬釘截鐵,“千真萬確!”
“好!”她在衆人的目光中的,奇怪地笑了起來,“把這屍體埋到後花園去做肥料。綠蘿,備衣!承曦,備馬!”
“夫人?”承曦驚懼道:“外頭不太平,您……”
“就是不太平,纔要出去。”她捏緊了手中虎符,道:“他們已經算計到了我的頭上,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好歹,興許還能見着察罕一面。”
她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處平坦如初,絲毫看不出一點有孕的跡象。然而她知道,再過幾個月,這裡就會漸漸孕育一個孩子,十月懷胎,慢慢長大,會哭、會笑,會叫她與察罕爹孃。
然而察罕不知有沒有性命聽人叫一聲爹爹。
她若去了,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玄戊!”她出聲。
玄戊實在摸不透這主母的性子,低着頭,只等着聽令。
然而,阮小幺這次吩咐的是:“你與我一道,去西城門!”
方纔才了悟過來,從前察罕與她說過,他們打算從西城門破城而入,而那處鎮守的兵士除了聽令與察罕的二萬五千人,餘下的七萬人,盡是從前驍騎營中所出,若能誘得這七萬人反水,那西城門便算是破了。
而成敗與否,都系在這小小的半塊虎符之上了!
玄戊毫不猶豫,率其餘暗衛跟了上,各自牽了馬,準備跟着阮小幺去西城門。
阮小幺換了套男子裝束,戴了頭巾,將一頭長髮都包在了頭巾裡,臉上又塗得黑了,將眉毛畫粗了些,對鏡瞧來,活脫脫就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想了想,又取了件護胸的甲衣來,裹在衣裳裡頭,也護住了肚子。
綠蘿在旁看得焦急,直勸道:“夫人,您今日身子不適,還是別……”
“少廢話,把我牀頭的陳皮拿來!”她道。
綠蘿閉了嘴,乖乖去拿了陳皮來。
這東西早就醃了好一段時間,一直沒用上,特意取得青皮的小橘子,也沒浸過糖,酸的倒牙,阮小幺向來不吃,今日聞到那酸,卻出奇地覺得神清氣爽,連腦袋也不大難受了。她把一整小罐兒都揣了上,口中含了一片,風風火火出去了。
綠蘿呆了一晌,終於反應過來,驀地睜大眼,激動地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再要開口時,阮小幺早走遠了。
玄戊率人在外頭等着,又親自做了馬伕,要恭迎阮小幺上馬。
“免了,”她揮揮手,叫小廝牽走一匹,指着玄戊道:“你帶我。”
玄戊:“……”
“這……”剛說一個字,就又被她打了住。
“別磨蹭!”阮小幺冷冷道:“你要還想看到你們活着的將軍,就按我說的做!”
玄戊默不吭聲地憋了話頭,翻身上馬,把阮小幺護帶在了身前。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勒緊了繮繩,把頭上茅笠又低了低,命道:“走!”
十餘匹健馬齊數疾奔起來,風馳電掣,一時間只聽得馬蹄聲動,卻不聞一人說話。阮小幺又伏下了些身子,雙眼緊緊盯着前頭道路。
巡邏的兵士一隊接着一隊,卻總有空隙,背過了身便見不着人,聽着阮小幺等人的馬蹄聲,仍以爲是自己人,就這麼被他們一路溜了過去。
西城門在盛樂最外圍,須得過了章華門,沿着坊市走過幾條街,還要從金明池最窄處的城橋上過了,這才能抵達。章華門內貴人居多,巡邏衛隊只分小隊探查,並不過多駐留,而章華門外景象卻截然不同。
外頭多是平明百姓,人數衆多,也容易出亂子,混進可疑人等,故只讓家家戶戶緊閉大門,各種攤販鋪面都轟回家了,清了街道。一眼望去,一馬平川,連個攤架子都沒有。來往巡邏兵士連隊而行,竟沒有一點空缺之地。
阮小幺等人到此,不得不下馬,愁眉苦臉想着怎麼出城。
一時間想不出個主意來,急得團團轉。她盯着前頭狹長的金明池,水波瀾闊,慕雲低垂,好似望不到盡頭,說是池,更算江也不爲過。江上仍有畫舫連幢,,卻都系在岸邊,無一在水中飄蕩。
今日風有些大,衣衫被吹得獵獵聲響。她想了片刻,卻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走,我們搭船去!”她悄聲道。
其餘幾人自然沒有異議,玄戊卻道:“今日船舫也不得行在江面。”
“我知道。”阮小幺挑了挑眉,“那總有意外發生,是不是?”
畫舫一艘連着一艘,在勁風吹蕩下,互相碰撞着,沒有聲響,只撞得水花四濺,繫繩也搖搖蕩蕩,好似就快要被風吹去一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