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九是被顛醒的,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急速奔馳的小汽車上,而他的身邊坐着的是半死不活的姚振邦,前方開着車子橫衝直撞的是蓋盞。李初九本來還想問問蓋盞是什麼時候學會開汽車的,但一張嘴就覺渾身上下涌來的劇痛緊緊包裹了他,話都到了喉頭又生生被自己嚥了下去,他被疼昏過去了。
再一睜眼,他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間溫暖的小屋裡,醫生護士在屋裡進進出出,李初九扭頭一看就看見了牀邊的蓋盞,他腦子轉了轉想問問這是哪,卻不知道爲什麼又被身上不知名處的劇痛襲擊了,這一疼,疼的他天旋地轉起來,當即又暈了過去。
李初九再次清醒的時候是個陽光普照的清晨。
屋裡的兩扇窗簾是個暖烘烘的顏色,被窗戶外面的陽光一打襯的整個房間都像着了火一樣。窗簾沒拉嚴實,有一兩絲光從外面泄了進來,正好投射到李初九的左手上。
李初九從刺眼的陽光上收回目光,看到了牀邊捧着一本厚厚的百科全書正看得入神的蓋盞。李初九盯着蓋盞的側臉,發現他這些日子瘦的越發離譜了,有幾分皮包骨頭的意思,鬆鬆垮垮的皮掛在臉上倒讓李初九想起了以前的皇甫老爺。清瘦雖然清瘦了幾分,卻讓蓋盞看起來清朗爽利了,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樣子。
李初九想蓋盞在三清聖觀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樣子,沒什麼大野心只求三餐溫飽。後來道觀沒了,李初九有好幾次曾在蓋盞的臉上看到一種近似癲狂的模樣,他那時着實擔心過蓋盞,害怕他是因爲道觀而得了某種精神上的疾病。再後來蓋盞有了三清事務所,蓋盞又變了回去,還是自己印象中的小師父。可是,那個夜晚,那個夜晚的蓋盞,像是瘋了一樣……
李初九緊緊閉了閉眼睛,他不想將那夜吸血好殺的蓋盞,和自己眼前這個坐在椅子上看百科全書的蓋盞聯繫起來,畢竟惡魔厲鬼是不會有此等文雅行爲的。李初九盯着蓋盞認認真真的看了看他,想將他好好看在心裡。
這時蓋盞似有所發覺,目光從手上的書本上移開,轉到了李初九的臉上,隨即看着李初九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他放下手裡的書,掖了掖李初九的被角輕聲道:“醫生說你這幾天就要醒了,你看正好趕上早飯的點,想不想吃點什麼?”
李初九看着一旁的蓋盞搖了搖頭,咧開嘴吐出一個輕飄飄的字:“水。”蓋盞笑嘻嘻的點了點頭。
蓋盞起身去桌邊端水,李初九想要移動身子坐起來,躺了這麼久他累的不行,可是……李初九發現自己的雙腿空蕩蕩的……這張大木牀上自己的身子竟然只佔了三分之一,其餘的三分之二的地方,被棉被覆蓋的地方平塌塌的。
李初九怔住了。
他極力回憶自己的雙腿是什麼時候棄自己而跑了,思來想去之際蓋盞端着一杯水回到了李初九的身邊,預備用手去扳李初九的腦袋讓他坐起來喝水。
李初九轉頭惡狠狠盯着蓋盞用軟綿綿的口氣問出一句:“我的腿呢?!”蓋盞也是一怔,他端着玻璃杯的手晃了一下,隨即繼續笑道:“先喝點水吧,喝完了我再慢慢跟你說!”
李初九覺得很生氣,這腿是他的,是他的!什麼人也不能隨隨便便將他和它們分開啊,就算是蓋盞也不行!他伸手一打“啪”的一聲蓋盞手裡的水杯砸在地上,應聲而碎。
蓋盞也不準備去收拾,只是定定的看着牀上臉色慘白一臉怒意的李初九,他皺了眉伸手摟住李初九的肩膀對他道:“是我對不起你,真是我對不起你,以後你要去哪我揹你去,天涯海角我都揹着你去!”
李初九又打開了蓋盞的手,帶着十足的怒意,用全身的力氣吼出一句:“我不要你帶,我要自己走着去!我要自己走!自己走!我要用我自己的腿!用我的腿!”“嗚哇”一聲,李初九哭了,他又是窘迫又是不甘嗚嗚哭了。
蓋盞站在牀邊看着李初九跟個特大號的巨嬰一樣,忽然動了某樣心思。
李初九雙腿傷勢過於嚴重,爲了保命,不得已做了截肢手術,這兩條腿沒了之後,李初九比以前更低迷了,整天也不說話,也不理人,尤其不跟蓋盞說話,自己跟自己作對,自己跟自己賭氣,好幾次想要自尋短見都被蓋盞給及時制止了。
看着李初九這個樣子,再對比他以前意氣風發的樣子,蓋盞狠狠下了決心,他要將自己的這幅皮囊還給他,說到底他變成這個樣子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的連累。可怎樣將自己的皮囊還給李初九,蓋盞覺得自己沒什麼辦法,能在這方面號稱專家的除了汪連生只怕沒別人。
蓋盞坐在自己的小屋裡,沒開燈。現在就快進入夏季,白天的時間很長,七點的光景窗簾外面的世界還是亮亮的。蓋盞坐在牀上背靠着牆面,從懷裡掏出一張用自己的血畫的紙符,隨後輕輕一撕,從紙符的缺口處飄出來一股濃烈的黑氣,這黑氣很盛,看起來倒想蓋盞的屋子着了火一樣。
蓋盞看着那團黑壓壓的黑氣冷聲道:“死妖精你出來,我有事要問你!”
那夜被高警長一攪合,汪連生險些逃了,好在蓋盞技高一籌終是在汪連生預備遁地的時候將他封住了,封住了汪連生,蓋盞又將皇甫束昀一夥遺留山邊的車開走了,帶着李初九和姚振邦逃出上海,和另一半前來接應姚振邦的人會合了,順利回到了武漢。
姚振邦的逃脫着實讓南京方面頭疼,由於欺辱在前,所以姚振邦再也不想過那般畏畏縮縮的日子,就着一口氣硬生生在南京政府那裡佔得一席之地,成爲了一方要員。而蓋盞也就着姚振邦的光,讓姚振邦從國外請來醫生,替李初九做了截肢手術。手術很順利,李初九的命保住了,但從此算是廢了,餘生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那團黑氣繞在蓋盞屋裡,揪扯不清的雲團裡發出個懶懶散散的聲音道:“你要問什麼?哼,我還有什麼好問的?”
蓋盞皺了眉,對着那團黑氣“呸”了一口道:“我想問問你,怎麼才能將自己的元神逼出來注入另一個身體?”
那團浮在屋內的黑氣忽然起了波瀾,上下翻飛起來:“呦!這位小師父莫不是找到了另一具更好的皮囊,準備佔爲己有麼?”
蓋盞冷聲道:“你別跟我打岔,老實回答我。要是你說的對老子關你幾十年就把你放出去,要是你不老實,老子一輩子困死你,等哪天不高興了就讓你變成個屁!”
權衡利弊之下,那團黑氣漸漸靠近蓋盞,挑逗道:“說!你看中了誰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