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最西面房間的門口,程丹青頓了一下腳步,透過半掩的門向內望去,曹意乙偏身坐着,左手隨意搭着椅背,右手握着手機,渾身處於放鬆的狀態。
他推門進去:“謝謝你在關鍵時刻幫忙。”
展長寧也緊隨其後進屋坐好,攤開了記錄本。
曹意乙趕忙坐正身子,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配合警察辦案是應該的。”
程丹青微微頷首,拉開椅子坐下:“能談一談你來虞韻莊園的目的是什麼嗎?”
“我啊,沒有多餘的想法,就想參加他們搞的偵探遊戲。”曹意乙垂下眼瞼,回憶道,“我昨天剛結束外地的巡迴講座,學校那邊課程安排也改了時間,所以睡了個懶覺,邊吃早餐邊刷微博,得知虞韻莊園有場好玩的盛事,所以臨時跑來湊湊熱鬧。”
“你住在附近?”程丹青問道。
“是的,我的工作室就位於兩公里外的村子裡。平時我會早起,每天六點出家門,跑到莊園大門口然後再跑回家,這段路我很熟悉。全長四公里,只要不遇見惡劣天氣,我蒙着眼睛都能去去回回。”
曹意乙邏輯清晰地講述着自己早晨的活動,展長寧低頭看看記錄本,這個作家外在的形象雖然欠佳,但通過對話,感覺他應該是個內心縝密一絲不苟的人。
程丹青也發覺,曹意乙是如此冷靜沉穩,回答問題毫不猶豫,語速也很快,這說明曹意乙的心理素質過硬,或許是他本身寫作的類型,才使得他對於真正的兇案見怪不怪。
“有同事說,死者被發現的第一時間,你也在現場。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那裡?”展長寧在一旁聽得着急,插嘴問道。
曹意乙脣角含笑,面朝展長寧:“我是學醫出身,效仿魯迅先生投身文藝,旨在喚醒人們的靈魂。幸而多年來專業知識並沒忘光,看到了屍體,最首要的想法和法醫是一樣的。”
“是什麼?”展長寧反應不過來,傻傻地問,“難道你是想參與驗屍嗎?”
“嘖嘖,聰明!”曹意乙拊掌大笑,“不愧是程隊帶的兵,跟你說話一點都不累。”
反諷內容的挑釁言論,展長寧當然聽得出來,她紅着臉,卻礙於執行公務不能及時反駁,深呼吸幾次,她握好筆準備記錄下一個問題。
程丹青擡頭望去,目光盡含警告意味。曹意乙早習慣了恃才傲物,說話快也忘得快,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程隊,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請你以最直接的方式回答我們的問題。”
曹意乙赧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別放在心上……你們知道我是個作家,寫的題材又是跟破案解謎有關的
。能在現實生活中遇見真正的命案,這還是第一回……”
程丹青擡手,打斷道:“最近一週,你堅持跑步麼?”
“呃……”詢問轉換得過於迅速,曹意乙愣了一下,“週二和週五跑了,期間中斷了幾天。”
程丹青側過身,雙手很自然地:“今天你到莊園來,走路還是跑步?是按照平時的路線還是繞道山坡地那邊?”
“今天跟往常的路線一樣,從工作室的大院子門口出發,一直跑到半山腰,然後從小路半是散步半是慢跑地下山,沿着人工石路走到了莊園這裡。天氣涼爽,我沒怎麼出汗,碰到你的時候,根本看不出是跑過步的人。”
曹意乙給出的答覆,乍一聽無懈可擊,實則經不住推敲。
人工石路?不可能。
之前在二樓集中盤問的時候,程丹青就已發現曹意乙的鞋底沾了一些不屬於莊園範圍內的泥土。溫柯突然發狂,兩人對打,曹意乙在房間裡踩了好幾處泥腳印,磚紅色的泥土,與傍晚時分發現的灌木叢根部的泥土顏色一致。
程丹青給崔勇和樑德銘發了短信,敦促他們抽時間到二樓陳斯妤的房間取證,並儘快把樣本送回局裡化驗。
他將手機鎖屏,眼睛卻盯着黑了的屏幕發怔:案情的偵破效率,取決於各色人物關係的順利釐清。蘇緗宜和符筱同時失蹤,白夜下落不明,莫雲的意外而亡——作爲這場遊戲的不速之客,曹意乙身上揹着不容忽略的疑點……
“程隊?程隊,你怎麼了?”
展長寧的手在眼前不停的晃動,程丹青無奈地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沒有問題了。”
曹意乙聳聳肩,“我以爲你要把我列到嫌疑人的名單上,看來是庸人自擾了。”
程丹青面上淡淡的,整理一下頸間的暗格紋圍巾,起身朝曹意乙伸出右手,“多謝。不過事先聲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能還會再去打擾你的。”
曹意乙連忙起身,碰到椅子腿不由得腳下一個趔趄,他撓頭笑道:“程隊客氣了,我很願意配合你們的工作。”
“訊問筆錄過目後,沒有問題就在右下角簽字。”
說完,程丹青轉身向外走去。風衣的下襬隨着走動而輕輕飄起,襯得他的背影清冷而寂寥。
展長寧將記錄本推過去遞給曹意乙,看着他寫下自己的名字,同時提醒道:“還要留下您最常用的聯繫方式,手機或固定電話號碼。”
曹意乙照做了,填好該填的項目,他擱下筆,笑着問:“你們程隊總是這麼酷嗎?平常他連笑都不笑?”
“今天的訊問到此爲止。”展長寧收起記錄本,面色凝重地說,“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聯絡您。”
“明白,下逐客令了是吧?”曹意乙抓起桌上的禮帽,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像他那樣喜怒哀樂全藏在心裡的人,一定活得很痛苦。”
展長寧垂在身側的雙手捏捏拳頭,強按住心頭的惱火。
“惟一能讓程隊開懷大笑的人目前身處險境——換位思考,你會笑得出來嗎?或者你根本沒有心,所以想笑就笑?”
子夜時分,忽然起風了,氣溫下降至五度以下,遠離城市的山林,已步入初冬
。
房間裡配備了冷熱兩用的空調,很多被凍醒的人都裹着毛巾毯爬起來尋找遙控器。而他們滿懷希望摁下制熱按鈕,卻發現空調根本無法啓動。正當大家糾結於爲什麼電燈可以點亮而空調這條線路沒電的時候,一陣清晰卻短促的慘叫傳入耳畔。
“救命——”
男人悶聲的叫喊,從房間傳到外面,已經很是微弱。然而那種令人脊背生寒的恐懼,還是讓許多人迅速從迷濛狀態恢復了清醒。
聲音發出的位置,是莊園主樓的一層。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重案組成員。崔勇和樑德銘恰巧在一層最靠近樓梯的房間休息,所以慘叫聲傳來的時候,他們不假思索循聲找了過去。
走廊裡的感應燈已經不靈了,無論拍手還是跺腳都毫無反應。
摸黑走到了從東邊數第三間,崔勇拔出配槍的同時,湊巧摸到了口袋裡的LED迷你手電筒。藉着門縫透出的微弱光線,他給樑德銘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接過手電筒,迅速推開了門。
房間裡並不黑,套房客廳的桌上,一盞檯燈射出淡黃的光。眼前的情景,讓人倒吸涼氣。
地上一片狼藉,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面朝門口側躺着,頸部一道明顯的傷痕,身下佈滿了血跡,敞着懷的白襯衣被染透了。南面的窗子是開着的,大風吹進來,將窗簾卷得呼呼作響。
崔勇和樑德銘上前,向窗外張望,只看到黑暗中竹影搖曳,並未有人跡。
“唉,讓他給跑掉了!”崔勇戴上手套,很快說出了檢查結果,“沒有脈搏,瞳孔放大,確認死亡。”
“我去裡面看看。”
樑德銘小心地繞過雜亂的物品,進到臥室,發現內間的情況更糟——年輕女人頭南腳北,俯臥在牀上,身上是一件黑色薄紗睡裙,頸部纏繞着一根黑色絲帶,仔細辨認後發現那應是睡裙的腰帶。死者臉色青白,雙目圓睜且突出,面露驚恐,似乎在遭遇厄運的剎那間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這裡也有一具屍體,是窒息而死的。”
崔勇起身,想去裡間看看情況,門口忽然來人了,並摁下了整個房間所有頂燈的控制開關。
“程隊,我們第一時間趕過來,沒有追到兇手。”
程丹青不禁皺起眉頭,“不會是一個人作案,集體協作,心狠手辣。”
原木色的電視櫃位於進門後的側前方,上面佈滿了飛濺的血滴,溫柯所躺的位置,僅有一小灘暗紅色的血,是死後匯聚而成,這說明兇手的動作很快,事先做足了準備工夫,手起刀落。溫柯的致命傷雖在頸部,但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遍佈刺透型的傷口,更加說明兇手爲了發泄憤恨,在死者死後又補了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