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幫我們認人。”白夜打開手機圖庫,滑到程丹青的正面照片,問:“你確定是這位程先生嗎?”
年輕女孩只盯着手機看了一秒種,不假思索地肯定:“沒錯,是他!昨天下午五點半左右,程先生他來了,當時洛老闆正在和別的客人談生意,我按照規定請他換鞋進入內院西偏廳等候。”
白夜給薛峰一個會意的眼神,後者亮出證件和搜查令。
“現在懷疑嘉木古玩行與中國籍男子程丹青被害致盲案有關。”薛峰說,“負責人是哪位?請出面接受訊問調查。”
“洛老闆他……”年輕女孩垂下頭,“今天是他老朋友出殯的日子,這個時間應該在殯儀館。”
“會這麼湊巧?”展長寧深表質疑,“不是畏罪潛逃吧??”
年輕女孩顯然有些害怕:“昨天洛老闆臨走時吩咐給寧姐,讓她全權負責嘉木的大小事宜。”
“寧姐?全名是什麼?”展長寧打開記錄本。
“不知道。她是嘉木的合夥人,偶爾纔來一趟。我是這週三正式上班的,昨天第一次見到她,還被訓了。”年輕女孩支吾道:“另外,我六點準時下班直接乘地鐵回家了,後來這裡發生的事不太清楚……”
薛峰打斷道:“算了,口供稍後回局裡再錄,你先領我們到程丹青昨天待過的地方看看。”
猶豫了好半天,年輕女孩說:“正廳和東西偏廳都鎖着,我們……我們沒有鑰匙……再說,老闆不在,哪個敢做主……”
“不早說,跟這兒瞎墨跡!!”薛峰上前,觀察了一下門鎖,是防盜級別較高的複合型鎖類型。他氣急而怒,立即聯繫總部,“古玩行的人不肯配合調查,多派些人手來,記得帶上破拆工具。”電話那邊問了一下情況,薛峰更加怒火沖天,“當然是開鎖了,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掛機後,薛峰乜斜了一眼裝傻充愣的年輕女孩,怒道:“好好的一個人,昨天到這兒來選件禮物就出事了!你知道毒氣致盲後果多嚴重嗎?他是我們的主心骨,沒有他,隊伍的人心就散了……”
致盲二字,在白夜聽來,太過刺耳,她站於原地,久久未曾挪動腳步。
重案組與法證科的人員趕到時,她仍是目光無神,佇立不動。同事們從她身邊經過,紛紛投以憐惜的目光。有人予以安慰:“師妹,那個只是暫時的說法而已,別放在心上。程隊會好起來的。”
白夜神色黯然:“我沒事。”
“還說沒事?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的一樣。”展長寧想了想,說:“這兒有我們查個水落石出,你速度回去補覺!”
“我……”
“白法醫,你如果這樣日捱夜捱搞垮自己的身體,程隊康復之後一定不會放過我們……”薛峰嘆了口氣,“他的事就是我們大家的事,掘地三尺也要把害他的人翻出來!”
展長寧難得地附和:“我們就把程隊交給你了!”
白夜明瞭他們的心意,也不再執拗,“那好吧,你們得答應我,有了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薛峰和展長寧異口同聲:“行,沒問題!”
回到家,白夜一刻沒閒着,將順路買來的藥材和食材洗淨放入紫砂電燉煲,設定好程序,她找了換洗衣物準備沖涼。忽然,客廳裡的座機鈴聲大作。
拿起聽筒,她問:“你好,哪位?”
對方沉默不語,背景音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汽車鳴笛聲。
望着液晶屏上顯示的八位數,白夜蹙眉想了想,該號碼的區間應屬於Q市郊區,她又問:“喂,是哪位?請講話——”
對方緩緩開了口,醇厚的女中音裡盡帶不屑:“他還活着,對嗎?”
白夜警覺道:“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女中音冷笑着,“重要的是,你們都還活得好好的,觀衆來不及入場觀賞,遊戲就提前結束了,太沒勁。”
“那你想怎樣?”
白夜一邊說着,一邊快速用手機程式定位陌生來電的位置。果不其然,那只是郊區戶外休閒廣場的一處公用電話。
“哈,他真是吉人天相,毒氣倉裡被困幾個小時還能健在,奇蹟。不過,下一次就沒這麼幸運了。”女中音的言語充滿挑釁,“或者,換成你參與遊戲會更好玩?”
白夜問:“如果我同意參與這場遊戲,你會用什麼來交換?”
“哦,不簡單吶,難怪那個命大的傢伙如此看重你。”女中音沉吟幾秒,說:“你這麼直率,我也不好再扭捏下去了。規則很簡單,三個考驗之後,如果你還有命活着,我就去自首。”
無須考慮,白夜的答覆是:“成交!”
“明晚零點,等我call你。”女中音冷笑一聲,掛斷了電話。
握着聽筒站了一會兒,白夜發覺自己的掌心都是冷汗。害怕嗎?不,此刻她的心裡,燃起一團火,足以抵禦周身的寒意。座機上顯示09:00,還有三十七個小時到約定的時間。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必須養足精神,才能最終勝出。
Q市中心醫院的住院部,迎來了相對清靜的早時段。
正值週一,前來探望的家屬朋友愈見稀少。行動方便的病人吃過早飯服過藥,基本都下樓活動了。走廊裡空空蕩蕩,偶爾有醫生護士穿梭而過,也是例行檢查。
捧着煲好的愛心湯,白夜徑直乘電梯上了6樓。程丹青從ICU轉到了加護病房,恰逢主管醫生在查房,責任護士提醒她:“十分鐘後你才能進去。”
白夜朝護士頷首致謝,而後慢慢踱步,踱到了走廊盡頭。
不得不承認,她緊張極了。
由小到大,她最不喜歡的顏色就是白色。
雖然她改回隨父親的姓氏,但內心對這種明度最高沒有色相的顏色十分牴觸。
記得眼睛初病的幾年裡,隨着視力下降,漸漸地,她看不到任何東西了。腦海最後留下的一抹印記,就是醫院滿目的白色。當時,父親遠在硝煙瀰漫的戰爭之地救死扶傷,母親忙於自己的事業拓展畫廊的生意,她感到深深的恐慌,卻不知向誰傾訴。
幸而她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病友,經常鼓勵她開導她。
有次她說最討厭白色時,病友給她科普:白色是一種包含光譜中所有顏色光的顏色,通常被認爲是“無色”的。也就是說,自然界可見的所有色彩混合在一起就能得到白色,包括赤橙黃綠青藍紫,它是最豐富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顏色。
術後,白夜靜養了一段日子,重新看清楚這個世界已是第二年深秋了。
詢問過醫生和護士才知道,曾陪她度過最艱難時光的那位病友並不是眼科的病人,而是淋巴癌患者,不幸剛剛離世。
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從此,她心中的白色跟死亡對等起來。
此時,醫院裡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牀單、白色的醫生制服、白色的托盤裡放着白色的藥片、到處充斥着迷濛森冷的白色,整個人彷彿置身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四望寥然,逃也逃不出的絕望。
方纔,白夜只是向病房裡遠遠看了一眼,卻發覺程丹青掩藏了難以名狀的痛楚,她看得真切,卻不打算主動去開解他。
待主治醫生離開,她緩步走進病房。
“早飯吃的是米粥和素什錦嗎?我跟護士打過招呼,讓她幫你在單子上選最清淡的來點餐。”
程丹青靜靜地躺在病牀上,雙眼貼着紗布,臉卻朝着門口的方向:“勉強對付了幾口,醫院的飯不如你做得香。”
“想吃什麼?”她問,“西餐我不擅長,家常菜倒是沒問題。”
他咂了咂嘴:“記得有天晚餐你炒的宮保雞丁嗎?雞丁事先醃製入味,鹹度適中。花生米的紅衣沒有去掉,炸得酥脆有嚼頭,蔥選了本地的土蔥,直徑和你大拇指一致,水分和辣度剛剛合適。因爲那道菜,我多吃了兩碗飯。”
“實際上,花生米我炸得快糊了,雞丁和大蔥也炒得過了頭……”
“我愛吃的,就是最好的。”他說。
白夜心裡疼痛不已,仍保持着美好的笑容。即使他看不見,她也不能整天鬱鬱寡歡愁眉苦臉。
“好,我答應你,等過一個禮拜你停止敷藥不用忌口了,做給你吃。”
“嗯。”程丹青撐着雙臂擡起半邊身體,深深吸了口氣,問,“你帶什麼來了?這麼香——”
“你的鼻子,比羅伯特還靈。”白夜打趣道,同時打開保溫壺的蓋子,“按照藥膳食譜煮的丹蔘黃豆豬肝湯,我還加了枸杞和當歸,你想不想嚐嚐看?”
程丹青僵住不動了。
“你確定你沒有把我當成產婦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