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會在有生之年見到盧鳶,他應該只是存在於盧鶖的過往,只是一個故事中的角色。可現在,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挺拔,傲然。師傅常嘆我長得漂亮,可過於漂亮,就少了真正男人的那股子英氣和粗糙。而盧鳶這種,纔是真正的英氣逼人吧。離得有些遠,但並不妨礙我仔細的描摹盧鳶的五官,我企圖從那上面找到蛛絲馬跡來拼湊我身邊的那個人,他有着和暄兒軀體毫不相稱的充沛活力與豐富表情,我卻現在才猛然覺察,我甚至不清楚他的模樣。
看着暄兒的身體飛奔向另一個男人,滋味並不好受。而看着那熟悉的笑靨爲另一個男人展現時,我更加煩躁,我有點混亂,已經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暄兒的身體還是盧鶖的靈魂。
我只知道盧鶖曾經喜歡或許現在仍然很喜歡的稱之爲哥哥的男人來了,正站在鬼醫谷的大堂裡,視我於無物般與盧鶖敘舊。
我坐在正中央的堂上,手支着下巴,狀似無聊的看着那兄弟倆,耳朵卻沒有漏掉絲毫的話語。其實也沒有什麼,無非是過得好不好之類的關切,可盧鳶不時飄過來的視線卻讓我如臨大敵。說來也好笑,人家明明還什麼都沒做,我就已經進入了禦敵狀態。不過這不能怪我,每一個踏進鬼醫谷的人都是懷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我總是心中有數。但盧鳶不同,他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種可能,比如帶走盧鶖。我發現自己不喜歡這個猜測,很不喜歡。
不知什麼時候盧鶖已經暫停了與盧鳶的談話,向我走來。我心頭一緊,表面上卻很鎮定,直到盧鶖站到我的面前,我的動作都未變過。
“你能答應嗎?”盧鶖貼近我,小聲的問。
答應?答應什麼?放他走嗎?我有些迷糊,在我剛剛走神的一剎那,這兄弟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嗎?我看向盧鳶,他坐在大廳的角落,品着茶,那種距離我並不敢肯定他能否聽清我們的談話,但他擺出的架勢卻是一副悉聽尊便的無所謂。
我的沉默讓盧鶖誤以爲是拒絕,他竟然急切的拉住我的袖子,再一次焦急的問:“算我求你了,不行麼?”
我大驚。印象中盧鶖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低姿態,是因爲見到了哥哥連情緒都沒法控制了嗎?其實他大可不必,留與不留都看他的意願,我本就無權干涉。暄兒和我還有一層賭約,可和盧鶖之間,我們根本連一點稱得上牽絆的東西都沒有。只有他那句陪我一輩子的戲言。
我在心裡苦笑。面上卻沒透露一絲情緒,只是漠然的點點頭。我應該高興起碼他還很看重我的態度。
我的點頭讓盧鶖幾乎跳了起來,他快速的奔下去,還沒到盧鳶身邊就已經高興的大叫:“哥,他同意了!我就說他總得賣我個面子吧,你還不相信!其實他人還挺好的……”
盧鳶只是挑眉,他的冷靜和盧鶖的興奮形成鮮明對比。不過他聞言還是起身向前走近兩步,用我能聽清楚的聲音,不卑不亢道:“多謝祈兄相助,馬車已在谷外備好,不知道我們下午能否起程?”
什麼時候起程還問我?我有些生氣,總覺得他這話裡透着那麼一股子諷刺。什麼叫多謝相助?怎麼聽都像是在挑釁。混亂的情緒紛涌而至,一時間我還真想不到該用什麼話來回答。盧鶖卻搶先一步道:“他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一會就可以起程。”
我一愣,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我需要收拾什麼呢,不是他要離開麼?正恍神的當口,盧鶖已經回到我身邊,並一把拉起我往內堂裡走,同時對着盧鳶道:“哥,你在這等等,我們馬上出來。”
我莫名其妙的任盧鶖拉進他的房間,看着他翻箱倒櫃的拿出幾件衣服和一個包袱,那包袱怎麼看都有點眼熟……正奇怪呢,盧鶖已經收拾完畢,把包袱往身上一甩衝着我道:“你還愣着幹什麼,我都收拾完了,你也快點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有點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盧鶖卻等不及似的直把我往外面推,出了屋子,又把我往我的房間裡送。我正想問個清楚,卻聽他口中唸唸有詞:“再晚點就來不及了,你到底是不是誠心想救人啊!”
“救人?救什麼人?”我可算抓到點頭緒,連忙問。
盧鶖卻忽然緊張的盯着我:“你不是答應出谷救管大哥了嗎,別告訴我你反悔了?”
出谷救人?這又是哪門子事?我皺着眉頭,隱約覺得自己好象誤會了什麼。也就是說,他剛纔問我的答不答應,根本不是他要離開,而是求我去救管之杭?呃,又一個在盧鶖敘述的過去中佔有重要地位的男人,看來不久後我也可以親見了。
意識到自己誤會後,我竟然有種鬆口氣的感覺。這樣的放鬆感,讓我忽略了我即將要打破自己從不救人更不會出谷救人的規矩。在盧鶖的催促下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匆匆的收拾了包袱,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馬車裡了。
狹小的空間,凝固的氣息。三個人,二對一的坐着。盧鶖和盧鳶在我的對面,距離不到兩尺。我看向盧鶖,他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滿眼的溫柔和感激;我看向盧鳶,他毫不介意的和我對視,深邃的眸子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是無風的湖面,寂靜,卻危險。但我不怕,甚至坦然的與之對望。從某個層面來說我們是相似的人,他的身上沾滿了江湖的風沙,這氣息我太熟悉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我也是江湖中人,雖然從不踏入風暴中心,卻也從未遠離。
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事情發展的太快,根本沒給我思考的餘地。盧鳶來訪,兄弟敘舊,我莫名其妙的點頭,混亂的打點行囊,然後我就坐到了馬車裡。似乎整個上午我都被盧鶖牽着鼻子走。想到這一點,我又看向盧鶖,後者竟已酣然入睡!
雖然明知道他看不見,但我還是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只消一眼,我數月前的記憶忽然復甦,難怪他那個包袱看起來眼熟,那根本是兩個月前他離開時從我這裡敲詐走的盤纏!什麼路途遙遠盤纏緊張江湖險惡人生地不熟,我當時怎麼就信了他的鬼話呢。看那包袱的樣子,幾乎就分文未動!
馬車有規律的顛簸,我也有點困頓,再看盧鳶,不知何時已閉目養神。
好個盧鶖,以後甭想從我這裡敲走一分銀子——這是我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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