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樊宇的額頭上頂着一個冷毛巾。微張着嘴巴,睡得很沉重。他醒過一下,說他感冒發燒。於是,我給他找了退燒藥,然後,敷了冷毛巾。他跟我說,麻煩你了。

我沒說話。

東東一直在他牀邊轉,要不就扒着爪子在牀沿上,看着樊宇。

我看着睡得昏沉的樊宇,和東東。

想起了,這些天知道的真相。忽然覺得,也許那個深愛樊宇的張橋,附身到了東東身上。看着樊宇,因爲他的一舉一動而緊張。

我在他屋子待了一會,然後回了自己房間。快睡覺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他還在睡。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似乎,不那麼燙了。東東臥在那裡,我看見他飯盆裡的狗糧,都沒怎麼動。

我想他應該是感冒導致的發燒,燒慢慢在退就沒事了。

我回去睡覺。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樊宇蹦蹦跳跳地和東東一起敲我的門,說要不要去扔飛盤。

早上被電話吵醒,是川哥,讓我儘早過去,今天劇組人員要見面了。

我收拾了一下,然後到了樊宇的屋子,看着他還在牀上睡着。我伸手想去摸他額頭,他似乎感覺到什麼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眼睛看我。

“你好點了嗎?”

他笑了一下“好多了。”

“嗯。”

手在半空中停住,他沒有什麼精神,對我又說了一句“麻煩你了。”

我點了一下頭。然後走了出去。

一天都很忙碌,我有點不耐煩,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總是樊宇晃啊晃的臉。我有點不放心他。而且,他連續兩次跟我說‘麻煩你了’,這句話,很生疏,也許,我那天不由自主由着煩躁心情說出的‘滾’字,已經傷害了他,讓他在後面的日子極力躲着我。

不管樊宇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我和他接觸的生活裡,他是一個懂事的男孩。

川哥在午飯時忽然問我:“聽說樊宇住你那兒呢。”

是啊,我說。

“他怎麼樣,還好嗎?”

“嗯。還行。就是最近感冒了。”

“他感冒?不容易,那孩子別看瘦,還正經挺結實的呢。流感那陣,比他壯的人都病倒了,他還到處跑着給人家抓中藥呢。呵呵………”

我扒了一口飯,跟着笑了一下。

他這陣子應該好點了吧,估計也能給自己弄點吃的。

回家的時候,我似乎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從門口,就聽到狗叫,東東從來不會這樣狂吠。

我三步並做兩步地奔了過去,東東衝着我跑過來,咬我的褲腿。

這個動作,我熟悉,樊宇有事!我闖進他的屋子裡,看見他在牀上正不停地發抖,抽搐。我扶着他的身體,竟然火一般燙。

我叫他,樊宇!

他的眼睛半睜着,不知道是看着我還是看着別處。我叫他。他也不應。只是我感到他的身體在不停發抖。

我一下抱起他。向門外衝去,他在我力量有限的手臂中,還在發抖。

可我聽到他開始不住說話

“橋哥,好冷…”

“橋哥,抱我,我冷…”

“我難受,橋哥…”

“救救我…”

隨着這些話,眼淚從他眼裡流出,順着他的眼角,嘩嘩而下。

我的心,像針扎一樣。

送進急診室一個多小時後,醫生出來,看到我說,你是他家人?

我還沒有說話。他又說,要有心理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我幾乎一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

急xing肺炎。很危險。送來得太晚了。

“啊”我不由得啊了一聲。

醫生看我的表情,皺着眉頭“這就是耽誤的,早送來,就沒事。現在…你做好思想準備吧!”

“我…”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我不是他家人。”

“那趕緊通知!”

我通知誰?我連他家裡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是因爲太晚了嗎?我爲什麼不昨天就把他送來,爲什麼不今天早上就把他送來?我想起於姐一個月以前跟我說他感冒,那個時候,他的病一直延續到現在,我一直都沒理他!

我覺得腿腳發軟,我覺得悔恨無比。眼前晃悠的,是他那雙純真的眼睛,還有帶着笑意看着我專心致志聽我說話的表情。

他說,展暉哥,你愛吃什麼呀,我給你做。

我說,我愛吃孜然羊肉。

他就能把孜然羊肉擺在我面前。

他會幫我洗衣服,掛在院子裡,幹了的時候,收起來,疊好放在我的牀上,衣服上帶着一股洗衣粉和太陽的香氣。

他甚至也幫我收拾過屋子。

因爲我讓他和東東住下,所以,他在極力地報答。

我對他說出滾字以後。他識趣地躲避着我。他連我討厭他的原因都不知道,就那樣努力地配合着。

可我現在,眼睜睜地看着他,因爲我對他地置之不理,從小小的感冒,變成了致命的肺炎。甚至,還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

醫生給他用了藥,送進了監護病房。醫生說,他如果可以退燒,一切都好辦。

我坐立不安,我的心像在打鼓,我只盼着他的燒退下去。否則,我可能,不知道如何面對我自己。

我看着病牀上的他,稚氣未脫的臉,微皺的眉頭,高挺的鼻樑,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嘴緊閉着,但是嘴角還是往上翹,像是隨時會笑。

我記得他有一次很高興的時候,跟我做過鬼臉,聳着鼻子,嘴角上揚。

我真希望,這時他可以歪過頭來,對我笑,和做鬼臉。

我真的很害怕,和揪心。

去給樊宇辦了住院手續。接到了于格格的電話,她讓我出去玩,我說我有事,沒空。

她開始撒嬌。

我把她的電話一下掛掉了。

我的腦子裡,只有樊宇的安危。我覺得,他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的。

我在他病房裡,待了一夜,不時摸一下他的額頭。快天亮的時候,我睡着了。然後有人推我,我迷茫地睜開半夢半醒的眼睛,看見了醫生的臉。

我蹭地一下躥起來,看了一眼樊宇。護士正在換吊瓶。

醫生說“他退燒了。幸虧體質還不錯。”

我幾乎想跳起來。醫生說“他得住院。我們還要再檢查一下,雖然說是退燒了。”

我點頭。

“他現在氣管不太好,得吃流質食物,注意一下。”

我點頭。

“你是他什麼人?”醫生問。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是他哥。”

醫生疑惑地點了一下頭,他大概記得我說我不是他家人。

不經意地回頭的時候,我看見樊宇正看着我,可能是睡了很久的緣故,眼睛裡帶着霧氣。

我到一個挺有名的粥店,買了粥,我也不知道他愛吃什麼,反正,那裡人說這種粥賣得最好。我臨時買了一個保溫桶,裝着粥回到醫院。

他已經被換到普通病房,我進去的時候,他在咳嗽。

“怎麼,還咳嗽啊。”我貌似自然地問。

“老覺得嗓子裡有東西,癢癢。”他看着我,往上坐了一下,我走過去,他擡頭問“你今天沒事啊?有事別顧着我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謝謝你了。”

我說,今兒沒事。然後把保溫桶打開,把粥倒出來,遞到他面前。

他接着,然後看着我。

我說,這是狀元樓最好的粥,你嚐嚐。固體食物不能吃,醫生說你現在有點氣管炎,好好調理就好了。

他動了動嘴,大概想說什麼,又始終沒有說出來。

我把勺子在水池洗了一下,遞給他。他慢慢喝了兩口,擡頭笑着說“還是熱的呢。”

我拍拍保溫桶,說“保溫桶,鬧着玩呢。”

“展暉哥,你這人,心腸真好。”

我沒接話。

他把粥都喝了。由衷地說“這粥真好喝。是什麼粥啊?”

“桂花粥。”

“噢…好喝。”他舔了舔嘴,又不由得咳嗽起來。

我皺了一下眉頭。

氣管炎,醫生說的時候,我還問,氣管炎是怎麼回事?醫生說,就是肺炎醫治不及時,演變成的。這個要多加註意,還是會根治的,不過,嚴重的話,就哮喘了,哮喘就不是那麼好治了。

他看見我皺眉頭,怔了一下。然後說“展暉哥你都好久沒好好睡覺了,回去睡覺吧。我也醒了,沒啥事了。你該忙你的忙你的吧。”

“樊宇。”

“啊?”

“我剛纔回去看東東了。”

“真的?”他眼睛發光“我還擔心他昨天一直沒吃東西呢。”

“它是沒怎麼吃,大概擔心你呢。我剛纔回去還跟它說,說你沒事啦,過兩天就回去了。它好像真聽懂了似的。我離開的時候,看見它正在狗盆兒那吃呢,我把它放在院子玩了。然後你的毛巾牙刷什麼的也拿來了,你得住院,內衣什麼的放哪兒了?我明天給你帶來。今天要換的話,我這兒有個新的。我前陣子買的,還沒拆包裝。你雖然比我瘦,不過應該問題不大。”我從包裡掏出一個新nei褲。還有他的洗漱用具。

他一直看着我,我把東西放在他牀上。

他半天才說“這麼麻煩你,我真過意不去。”

聽他這麼說,我特難受,我寧可聽他說:謝謝你呀,展暉哥。

我每天都去看他,他總是一副過意不去的樣子,總是讓我忙自己的。然後,他出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次樊宇的病,給我的刺激太大。我每天總是在擔心他的狀況。

他還是會咳嗽,但是,精神總算不錯了。

我以前總是和于格格還有劇組的人玩到很晚,現在,完了事,就想回家去。

川哥跟我聊天時知道樊宇差點因爲肺炎送命,着實嚇了一跳。

然後,駱淇也知道了。問我他現在怎麼樣。我說他在已經出院了,而且,沒兩天,上班去了。

于格格聽到我們說話,橫了我們一眼。用鼻音聲音不大不小地說

“真會裝。”

我聽了氣兒不打一處來,對她冷聲說“你裝一個我看看!”

于格格生氣了,大叫“你是不是真的和他怎樣啦,啊?!”

我討厭女的跟我叫,於是說“我跟誰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真看上那隻鴨子了吧!”

我聽到那兩個字,異常生氣。“你哪隻眼睛看見他是鴨子了!”

“顧展暉!你個死GAY!”于格格嚎叫。

我摔了門走了。

沒走出多遠,駱淇就追了上來。“展暉。”

我還沒好氣,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于格格也追過來,對着我說“對不起,我不該胡說八道。別生氣。”

我看了一眼于格格,又看了一眼駱淇。無奈地說“他也挺不容易的,不管以前怎麼着過,差不多得了。厚道點兒,行麼?”

于格格看我臉色緩和,扶着我胳膊,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回到家,樊宇正在洗衣服。我快步走過去,把他拉起來“讓你好好養着,你不知道啊。洗什麼啊,我不是說有洗衣機嗎!你不會用?”

他看着我,手上都是泡泡。

我把他帶到洗衣機旁,跟他說每個按鈕的用途。“洗完了,一晾,就行了。知道嗎。”

他點頭,說,知道。

我說“那試試吧。”

“我這個都快洗完了。用你的衣服試吧。”

“好!”我從髒衣袋裡拿出我的衣服,然後把現在穿的也順勢脫xia來,他放進洗衣機。加洗衣粉,加消毒液。然後問“用快速洗,還是手洗?”

“快速洗就行了。”

“手洗吧,這裡有兩件襯衫,輕柔一點好。”於是他調好的轉鈕,按了下去。

“挺熟悉的嗎。”

“我以前那個,跟這個一樣。”他笑,看見我怔了一下的眼光,又不笑了。然後要從我手裡把他快洗完的衣服拿走。我沒給他,在水池處,把那衣服洗好了,晾在院子裡。

他一直在旁邊看着我,還適時遞上夾子。

“你吃飯了麼?”我問

“沒呢,我買了饅頭。”

“一會兒出去吃。”

“啊?”他像沒聽清似的。

“出去吃飯。咱倆一塊兒。我不大會做。你要是不舒服,我叫到家裡來吃。”

“不用了。我…”

“我穿件衣服去。”我說。

他突然叫我“展暉哥。”

“嗯?”我扭頭看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你心腸好,我現在沒事了。和以前一樣了。我跟經理預提了工資,明天就可以把住院費還你了。謝謝你哦,老是麻煩你!”

他說這些的時候,一直低着頭。

我聽到他這個話,竟很難受。

我的心裡有個焦急的東西,特別想脫口而出,我不是不喜歡你,不是。

然後,他又咳嗽起來,不停地咳嗽。

我突然無法控制自己,把他摟在了懷裡,他似乎顫抖了一下,只是,他現在顧及不了我的擁抱,他的咳嗽,他控制不了。

我說:“你把我當哥就行了。不管你犯過什麼錯,不管你怎麼樣過,把我當你哥就行了!我見不得你這樣!趕快把病養好!”

空氣在那時,靜止了。

直到一聲門響。我看見跳着進來的于格格,還有駱淇。

他們看到這個場面,都呆住。于格格手裡拎着一摞餐盒,她驚詫的表情停滯在臉上,駱淇的臉色很難看,然後,他把眼光從我的臉上移到了樊宇的臉。

我慢慢鬆開了樊宇,他一邊咳嗽,一邊慢慢轉向門口,他看到駱淇和于格格的時候,怔滯着。

駱淇眼神裡有很多我不能讀懂的東西。

樊宇看着他,又看了看囧露着上身的我,以及從屋裡突然躥出來的東東,他捂住自己的嘴巴,讓我們聽不到那咳嗽聲。

駱淇是轉身就走的,幾乎沒有再看樊宇一眼,可我卻注意到樊宇看着駱淇離去的眼光中摻雜着一些東西。

于格格始終在門口站着。然後走過來對我質問着

“顧展暉你跟我說這是什麼!”

我知道,我不會喜歡這個女的,因此,也沒有必要跟她解釋。我說

“你有什麼事麼?”

“什麼事?”她氣洶洶“我怕你下午生氣,硬拉着表哥來找你吃飯,算是賠禮道歉呢。結果,看見什麼了?看見什麼污穢場面了?這人天底下人都知道是一個鴨子,你還在這兒摟着他?你他媽的是什麼呀,顧展暉!”

我當時第一個反映就是看着樊宇。樊宇捂着嘴巴,慢慢咳嗽,他看着發彪的于格格。

于格格終於把炮火轉向他“媽的,齷齪!你出來賣還…”我一把狠狠拉住于格格的胳膊,把她抻到門口“給我走!”然後我‘砰’地關上門。于格格在外面哇的哭了。

我轉回頭看着樊宇,他眼睛看着我,過了一下,終於笑着說“展暉哥,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討厭我了。”

他快步向門口走去,拉開門,于格格正在哭。他對於格格說

“展暉哥只是心腸好,他沒有和我怎麼樣。”

于格格眼睛紅紅地瞪着他。

“我就是想跟你說,他沒有和我怎麼樣。”

于格格突然揚起手,狠狠地扇了樊宇一個嘴巴,嘴裡說“賤!”

然後她轉身跑了。

樊宇戳在門口。

我走過去。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的衝動,卻讓他受到侮辱,我想跟他道歉,我說,樊宇…對…

“對不起。”他卻先說出這句話。然後,他扭頭,回到屋裡去,東東也跟了進去。

我此時的心裡有無數難受的情緒。但是,更多的充斥着我的思想的,是我不能讓樊宇一個人在屋裡承擔這一切。

我走過去,敲了一下他的門,然後推開,看見他正在東東的狗盆裡放狗糧。

東東臥在狗盆前面,看了我一下。

我說“樊宇。”

他背對着我,沒有說話。

“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噢。你說吧。”他迴應我。

“嗯………我也餓了,你也是吧,我們去那家麪館,好不好?”

他站起來說“好。”

我穿了衣服和樊宇走出去,東東在院子裡跑了兩下,被我們鎖在裡面,樊宇臨關門的時候對東東說“東東,乖。”

走到那家麪館,用了差不多20分鐘,我們兩個都沒怎麼說話。他不時地咳嗽一下。我終於問

“咳嗽怎麼還是沒好?”

“嗯,晚飯的時候,好像會特別嚴重一些。其他時候,還好。”

“藥按時吃了麼?”

“嗯。”

“這個週末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

“不行。醫生說的。嚴重了,不好。”

他腳步停了一下,我歪頭看他,他望着我“展暉哥,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人,你對我,都仁至義盡了。”

仁至義盡,他竟然用了個這樣的詞。他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不然爲什麼這麼說?

眼前就是麪館。我在那麪館前跟樊宇說

“樊宇你想認個哥哥嗎?以後就把我當你哥吧。”

他楞着。

我故作輕鬆說“幹嗎?有意見啊?還是覺得我不夠格?”

“不是。”

“不是就好啊。”

我先一步跨進去,找了個桌子。然後叫了兩碗他喜歡的那種面。樊宇坐在我對面,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往自己的面里加了醋,然後要加辣椒,我擋住他說

“不行。咳嗽少吃辣的。”

他把辣椒罐放在一邊。然後吃起面來,他一直低着頭,吃麪的速度也很慢,我吃了兩口,他還是低着頭。我歪頭看他“樊宇。”

他沒有接我的話。我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用手扶正他的臉,才發現他竟然淚流滿面。

“樊宇!”看見他哭,我不由自主地心疼。

“我什麼都報答不了…還害你被你女朋友懷疑…你還要認我當弟弟…我不會報答人,我報答不了人…還會害了別人…展暉哥…我難受…”他哽咽着。

我突然攥着他的手腕

“樊宇!你聽着。人和人相處,不需要報答,想怎樣對一個人,都是由衷的!我不管你過去是怎麼樣,從現在開始,我把你當弟弟,你把我當哥哥,有什麼事,你記着,你還有我!”

他擡眼看着我。周圍的人看着我們倆。

他眼中的眼淚嘩嘩而下,幾乎不能停止。

我跟樊宇說,于格格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樊宇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牀,叫樊宇一起吃早餐,卻發現他的門開着,東東也不在那裡。我突然預感到了什麼,躥進他的屋子,我看到那裡有一張紙條

‘展暉哥,我不想你因爲我被人誤會。我走了。過兩天,來給你還錢。謝謝你啊,展暉哥。’

我躥出大門,希望他沒有走遠,希望他往我追過去的方向走了。我一直出了衚衕口,到了護城河,也沒有看到他。我不知道他是幾點走的,我記得他搬來的時候,揹着一個相當於他一半身高的大包,牽着東東。我想,他肯定也是那樣的走的。

這個時候,我發現,我捨不得他走。好像,已經習慣了,一進院子,就可以看見他。在那裡,洗衣服,逗東東。我已經習慣了,看見他的笑,和他清澈的眼神。我已經習慣了,有他的院子,和家。

只是,這個習慣,好快。

我去試服裝了,還有造型,拍了定裝照片。我穿着警察制服,腦子裡卻全是樊宇和東東。

于格格對我冷眼旁觀,駱淇也一直沒有出現。

對於我來講,他們已經不重要。

我不是一個特別固執的人,但是,一旦我決定了什麼,我不會改變。

我提前早退了,我跑到中關村那個市場去,一家一家地找,好在我記得上次,他是從三樓一個店裡出來的。我按照大概方位找了過去,當我看到‘科宏電子經貿有限公司’的時候,我的精神一振。

進去的時候,裡面有個戴眼鏡的人,看見我很溫和的打招呼問我要買什麼。

我說“我找樊宇。”

“樊宇?”

“是啊,你們這裡送貨的,好像。”

“送貨的?送貨的不叫樊宇啊。”

我一楞。正好有人進來,那戴眼鏡的貌似是老闆的人問“送貨的叫什麼來着?”

來人說“叫張東。”

我一陣鬱悶,卻又問“是不是個高高瘦瘦的,長得挺清秀的男孩?”

那人點頭說,還算清秀吧。

“那我找他。”不管怎麼樣,我也要看看。忽然靈光一閃,張橋和東東,張東。我幾乎立即又說“他在哪兒?我就是找他!”

他爲什麼用假名?這點我雖然在疑惑中,但是還是被馬上就要見到他的興奮所掩蓋。

可是,我錯了,那個張東,並不是樊宇。而且,一點也不清秀!

我當時的失望,是令我難受的。

回到家的時候,我看到家裡的大門居然是打開的,門鎖被撬了,我一下躥進去,發現除了房門都開着,並沒有丟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要不要報警。

叫來了朋友,他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我們都感覺很奇怪。好像是,有人進屋找了一圈什麼東西,然後無功而返!

朋友說,你惹了什麼人嗎?

我納悶。

他說,這場面挺怪異啊。

那晚上,他住我那兒了,怕有什麼事兒。我在換門鎖的時候,猶豫了,我怕樊宇回來的話,進不了門。

他不見了。我卻沒有找他的線索,甚至,我不明白,我爲什麼一定要找他,但是,我是從心底裡想把他找回來。

睡到半夜,我突然從牀上躥起來,對着手機撲過去,然後從電話簿裡開始翻找,終於我看到了‘於姐’這兩個字,謝天謝地,我還存着她的號碼。

電話嘟嘟響着,好久傳出了於姐帶着倦意不滿的聲音“誰啊,這麼晚了。”

“於姐啊,我是展暉。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啊…展暉啊,什麼事?”她的語氣緩和了好多。

“你有樊宇的電話是不是?”

“嗯。”

“給我一下。我找他。”

“他不是在你那兒住嗎,你…”

“啊,他沒回來,我問他點兒事。”

“行,你等着,我給你短過去。”

“好。”我興奮地掛了電話,不久,屏幕上果然‘嘟’的一聲。

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那頭說的是‘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我又撥了兩遍,還是那個迴應。

我有點沮喪。

朋友忽然從裡屋出來,對着沙發上的我說“顧展暉,你丫有病了吧!”

我知道我大概是有病了,得了一種我無法控制自己心智的病。

我有時間,就會撥打那個號碼,但是,顯然一直沒有打通。馬上就是開機儀式了,大家都等在那裡,因爲川哥還沒到,還有駱淇。

他們來的時候,正好卡在開機儀式時間上,但顯然兩人都有點心不在焉,而且顯然川哥沒有怎麼跟駱淇說話。

開機儀式一結束,川哥就把我叫到了一邊,問我最近有什麼情況,我沒懂。

川哥說“樊宇是不是不住你那兒了?”

我點頭,但是奇怪他怎麼知道。

他皺着眉頭。又說“如果他回去了,你要讓我知道。”

我問“出了什麼事?”

他看着我。

我說“我家最近被人破門而入,但是,什麼也沒有動。是不是和樊宇有關?”

他猶豫了一下,我有些急切地說“告訴我!”

他大概看出我的緊張和焦急,卻突然說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話“展暉,你和樊宇,到底是什麼關係了現在?”

我怔了一下,然後說“不管是什麼關係,我真的關心他!”

川哥審視着我,我眼光堅定地看着他。他忽然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後,他拍拍我的肩膀。

川哥說,他會找個時間,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訴我。但是,他讓我自己小心,還有注意!他有一句話,讓我有點心驚,他說

“有人在找樊宇,這個人不是一般人可以惹得起的。還有,你和他的傳言在這個圈子迅速蔓延,我不知道散佈這個傳言的人是誰,但是,他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把找樊宇的人引到你那裡去。”

我幾乎立刻就說“是駱淇!”我的直覺裡,就是這麼認爲的。

川哥說“他說不是,我選擇相信他!”

我大概露出了憤憤的表情。

川哥說“我只希望,樊宇把自己藏好,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