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悔開車送牛畢畢到了她所說的地址, 卻只看到一個規模很小的私人診所。診所前的院子裡用卵石鋪着彎彎曲曲的小路，還種了一些常見的花草樹木，看起來別緻而幽靜。
“師姐來這裡做什麼？”楊悔百思不得其解, “生病了就去正規的醫院嘛。”
牛畢畢心裡也有點兒不確定, 正懷疑這是不是一場預謀已久專門針對她的陰謀時, 突然瞟見一張熟悉的人臉正站在診所門口朝她揮手。
“牛小姐, 這裡。”李煜笑着露出淺淺的酒窩朝她揮手, 一身白色休閒服讓他看起來乾淨而清爽。
楊悔眼皮一跳，一邊略帶警惕地打量李煜，一邊問牛畢畢：“師姐, 他是誰啊？”
“哦，一個朋友。”牛畢畢見到李煜纔算徹底放下心來, 於是提步走過去, “李煜, 你怎麼也在這裡？”
“小飛俠拜託我在這裡等你。”李煜朝她眨眨眼，突然神秘兮兮地說, “聽說你和小飛俠吵架了？怎樣？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牛畢畢撇撇嘴正要罵他沒個正經樣，身後的楊悔卻拉着她的手把她往身後拖，然後自己上前一步：“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師姐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他口吻鎮定而且底氣十足, 彷彿他說的就是真相, 完全沒有牛畢畢撒謊時會有的心虛。
“飛俠嫂, 這位是？”看到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李煜不動聲色地換了稱呼, 然後挑眉依舊微笑地詢問牛畢畢。
“是我一個師弟，你別聽他胡說, 他腦子有問題。”對於楊悔的死皮賴臉，牛畢畢已經懶得再說他什麼，乾脆直接無視。
“哦，腦子有問題啊。”目光從楊悔臉上輕輕掠過，李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楊悔還想狡辯，但瞟見牛畢畢已經捏起的拳頭，只得苦着臉閉嘴，跟吃了蒼蠅似的。
“李煜，張小俠自己怎麼不來？不是他自作主張幫我預約什麼鬼治療的麼！”牛畢畢皺眉，“他到底搞什麼鬼？！”
“他說你可能會不想見到他，所以自動迴避了。”李煜領着牛畢畢往診所裡走。
“哦，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牛畢畢略微嘲諷地說，心中卻忍不住一陣失望。
其實先前在還沒確定是不是騙局的情況下，她答應來這裡的大部分原因，就是想着說不定能見到他。由此可見，她潛意識裡對張小俠還是抱了期望的，發現了這一點的牛畢畢開始沉默。
“今天不談這些，談談你的問題，光憑小飛俠的一面之詞可能還不夠。”李煜引着她走進一間辦公室模樣的房間，裡面坐着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穿白大褂的老者。
“我的問題，我有什麼問題啊？我能吃能睡能工作！”牛畢畢撇撇嘴有點不悅，她潛意識裡就排斥別人把她當成異類，以前牛爸爸也沒少爲她找過心理醫生，但都沒起到什麼作用，倒是間接導致了她認爲心理醫生就是個欠扁的職業。
“既然這位小姐這麼肯定自己沒問題，那敢不敢做一個簡單的測試？”老者聞言微笑着站起來，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做就做！”牛畢畢就不信邪，一轉頭對上老者和藹的目光，繃緊的心緒很奇怪地開始慢慢放鬆。
“這是我的恩師胡言胡教授。”李煜趁機介紹，“這是牛畢畢小姐。”
“牛小姐，請坐。”胡教授微笑，眼角帶出幾道溫和的皺紋。
牛畢畢聽話地坐在胡教授對面，兩人中間只隔一張白色的辦公桌。李煜退至門外，隔着門上的透明玻璃將房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楊悔也走過來，張嘴想問他些什麼，卻見他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然後指指門內，示意他安靜。
門內，牛畢畢先是簽了一份協議書，然後胡教授遞給她一個耳罩模樣的器具，示意她戴上之後，自己也戴上一個外型相差無幾的器具。
牛畢畢一愣一愣地，正要開始胡思亂想，卻見胡教授拿着一張飛鳥掠過海面的圖片，微笑着對她說道：“你只需要把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東西說出來就行，準備好了嗎？”
見牛畢畢點頭，胡教授便微笑道：“那麼現在測試開始，這是什麼？”
“鳥？”牛畢畢答。
胡教授換一張圖片，牛畢畢答：“小孩子？”
又換一張，牛畢畢答：“玩具。”
再換一張，牛畢畢答：“大樹。”
……
華教授換圖片的動作越來越快，一張張圖片飛快在牛畢畢眼前掠過，而她也中了魔似的用同樣節奏的聲音飛快作答。
“媽媽……”時間過去幾近半小時，直到胡教授換到最後一張圖片，牛畢畢一直呆滯的雙眼才終於緩緩合上。
最後一張圖片上，畫的是一個抱着孩子溫柔微笑的母親。
終於催眠成功，這讓胡教授鬆了口氣，牛畢畢的心理防備意識比他想象的要堅強不少。
牛畢畢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牛爺爺，牛爸爸，有當年五蝦村裡所有的大人和小孩，他們所有人圍成一個圈，無數熟悉的人臉在她眼前一一掠過。
“告訴我，你的童年是怎樣的？”有個聲音傳進她的耳朵，溫和慈祥得讓她依稀記起牛爺爺帶着老繭的雙手。
“童年啊……別人都有媽媽，只有我沒有……我想要漂亮的裙子，想要留長長的頭髮，也想要學鋼琴……但只要媽媽能回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那麼，你不快樂嗎？”
“不……我還有爺爺，有爸爸……他們對我很好，我很愛他們……”
“你的童年有遺憾嗎？”
“爺爺去世了……張小俠也不理我了……如果我乖一點的話，爺爺就不會去世，張小俠也不會恨我……”
“生老病死都是命運的安排，與你無關。至於你的朋友，如果因爲你做錯事而導致他不理你，你何不主動去找他說抱歉？”
“我一直想說……但一直沒機會……”
“那麼，如果我就是你的那位朋友，你想和我說些什麼呢？”
“……張小俠，對不起……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喜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恨我，也不要不理我……”
門外，李煜和楊悔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了的張小俠。
張小俠緊抿着嘴脣，目光晶亮地看着門內昏睡的牛畢畢，嘴角淺淺地勾出一抹笑。
雖然已經拜託了李煜，張小俠仍然放心不下，先前在附近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過來看看，卻不想聽見了這番足夠讓他拋卻所有思想負累的話。
忽然間渾身輕鬆，心彷彿也要開出朵花來的同時，張小俠突然想通了最近一直思考的，有關這些年來自己爲何一定要令人刮目相看的原因——
他僅僅是希望被她認可。
即便當年被她的話傷得決定這輩子再不理她，即便在他祈禱着永遠不要和她再見的同時，他的潛意識當中，卻微妙地仍然希望得到她的認可。
這實在是很奇怪，童年時單純幼稚，還不能被稱作.愛情的愛情，卻左右了他十幾年的光陰。甚至，如果沒有再次遇見她，說不定他這一生也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