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麥」是「扶風大陸」上最基本的糧食,水旱皆宜,產量甚高。
作爲軍用糧草,非常合適。
謝琅琊還在「玄蓮山莊」中時,日常食物也是這種東西。雖說烹煮起來十分容易,熟得快也不易壞,但就是味道着實不怎麼好。
「胭脂麥」的麥稈很乾燥,口感也是乾澀的。若是吃的急了,劃傷嗓子都有可能。
謝琅琊聞到那股濃烈的麥香,有點反胃的錯覺。
“軲轆軲轆——”
車輪轉動的聲音不絕於耳,謝琅琊輕轉血瞳,透過枝葉縫隙看去。
長長的棧道上排列着一長排推車,都由一隻形似山羊、但體型大出數倍的走獸拉着。
“「金蹄獸」嗎?”謝琅琊虛聲道:“犄角真是鋒利。”
這是「扶風大陸」上分佈很廣的生物,力氣奇大,善於負重。
頭上那兩隻犄角鋒利無比,寒光傾瀉。
好在這是馴化過的動物,那犄角隨便給人一下,身體立刻就洞穿了。
謝琅琊凝聚精神,看向推車運送的方向。
棧道一直綿延到山崖盡頭,連接着溼地最深處的山陵。
那片山陵微微凹進去,山石交錯,叉出一片空間來。
想來,那裡是個洞天。
每過來一輛推車,謝琅琊的目光就跟着動一下。
“大約有一百輛。”他左右撞了一下那兩人的肩膀:“這種數量的「胭脂麥」,足夠做軍糧了。”
“那麼,”霍霜君道:“棧道盡頭的洞天處,就是存放糧草的地方?”
謝琅琊探頭看了看暮影籠罩的「風雲戰盟」,每個建築都聳立露出背面一片森牆。
這個糧草存放地對着「風雲戰盟」背後,若要運送的話,直線距離並不算長,而且可以直接送入建築內部。
謝琅琊輕撫下巴,將方纔所見的所有地理位置,連起來回想一遍。
這樣看來,「風雲戰盟」算是有三個衛城。
兩個衛城屯駐重病,環繞守衛着大門。
而糧草則存放在後身,這樣就形成了三角環繞的形狀。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佈局,攻守兼備。
只是……
謝琅琊歪了歪頭,腦中刻畫出一個清晰的三角環繞的城池佈局:“這個糧草存放地,離那兩個衛城就太遠了,只能沿着青山繞過去。”
霍霜君白了他一眼:“你替沈子夜籌劃城池佈局呢?太操心了,那傢伙可不會領你的情。”
謝琅琊聳聳肩:“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佈局,從糧草存放地運輸糧草到主城,確實很方便。但是到那兩個衛城的話,距離就遠了。”
“我想沈子夜爲「風雲戰盟」佈局時,主要考慮的是主城的穩固性。”連城雪也張望了一下:“至於兩個衛城,運送糧草時固然有點障礙,但還能克服。”
謝琅琊目光冷沉。
“先取糧草”。
他在心裡推測着顧冷香的計劃:“那混蛋放出了攻打「風雲戰盟」的消息,要對兩個衛城下手。但是,他有可能先給糧草存放地來一下子。”
那兩人沉吟了一下。
“有可能。”霍霜君沉沉點頭:“沈子夜把精銳都集中到那兩個衛城,糧草存放地的守衛可能就相對薄弱。”
取人之兵,先斷糧草。
沈子夜會不懂這個道理嗎?
謝琅琊心中一動:“走。”
“還要靠近?”霍霜君按住他:“太接近的話,若是被發現了,扭送到「風雲戰盟」可就方便了。”
“只是些守衛的雜魚,”謝琅琊掃了一眼棧道盡頭,那排運送糧草的推車已經快完全通過:“還輪不到他們來扭送我。”
三人相視一點頭,既然查到這裡了,索性就都看個明白。
三道光影斜向飛起,沿着傾斜的山壁,迅速接近棧道盡頭。
長風漸冷,高空上夜色漸染,暮色退到天際線之下。
謝琅琊一撥額前飄拂的碎髮,翻身一躍,落在高高的山崖邊緣。
他探頭一看,下方是兩面斜向交叉的山崖,合成一線天般的狹窄通道。
「金蹄獸」一個挨着一個通過,通道彼端則是一片凹深的巨大洞天。
通天四周都被山崖包圍着,分割出一片邊角破碎的天空。
很多身着青甲的守衛手執刀兵,在此把守。
謝琅琊放眼一看,小山般高堆的「胭脂麥」密密麻麻擺滿了小半個洞天。
守衛不停卸車,將「胭脂麥」繼續堆放上去。
森森陰影溢滿了洞天。
卸完的空車紛紛轉向,守衛們給「金蹄獸」緊了緊繮繩,趕它們拉車離開。
他們很小心,不僅要避開那些走獸鋒利的犄角,還要避開那長長的、甩一下就是一道疾風的巨尾。
謝琅琊多看了那些「金蹄獸」兩眼。
這東西用來負重做苦力,有些浪費了。
那犄角和那巨尾,是相當有力的武器。
“琅琊。”連城雪戳了戳謝琅琊的肩膀。
謝琅琊擡眼一看,霍霜君整個趴在山崖邊緣,比他眺望得還遠。
霍霜君也勾了勾手指:“他們做什麼呢?”
謝琅琊湊過來,壓低身形,只見許多守衛拎着水桶,給堆成小山的「胭脂麥」灑水。
“「胭脂麥」太乾燥了,這樣大量地堆放,只會乾燥得更快,恐怕碎掉。”謝琅琊低聲道:“儘管灑水降低乾燥度,但沒什麼用,這點水汽很快就會蒸發。”
霍霜君點點頭,只見有些守衛隨意灑了點水就不管了,把水桶丟到一旁。
這活計都不願意做,這麼多「胭脂麥」恐怕都要乾透了。
謝琅琊開動感官,感應了一下週遭氣息。
只有青山洞天天然形成的靈氣,瀰漫在四周。
沒有人爲附加的能量,守衛這裡。
“這裡的守衛果然不嚴。”謝琅琊心中暗道:“沈子夜只顧着守衛那兩個衛城,真的忽略糧草存放地的重要性了?”
“轟——”
突然,整個空間發出一聲沉沉的震顫。
謝琅琊思緒一斷,與兩人來回對視一眼。
霍霜君整個人都一顫,扣住山崖邊緣,穩住身形。
他擡頭看定謝琅琊的血瞳,做了個“怎麼了”的口型。
沒等三人反應,又一聲震顫傳來,空氣中浮動出清晰的波紋。
那些個守衛趕緊歸位,一個個貼牆挺立,不敢亂動一下。
謝琅琊捂住嗡嗡作響的耳廓,仔細感受了一下,猛地擡頭看向天空一角。
震顫的源頭就在那裡,半透明的氣渦漸漸擴大,形成一個凹進去的螺旋。
隨着震顫增大,氣渦漸漸亮起祥光,凹進去的角度越來越大。
空氣好像都擠壓在一處,壓力頓時增大。
謝琅琊頭痛欲裂,乾脆匍匐在山崖上叢生的雜草之中。
三人都像擱淺的魚一樣,整個平趴着。
儘管如此,空氣的壓力依然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謝琅琊皺緊劍眉,總覺得這壓力有些熟悉。
這樣雄渾的能量……
“呼——”
此時,一股力道甚強的流風捲落高空。
風力雖然強大,但是卻不胡亂衝撞,風向平順,穩穩直衝洞天而來。
一道巨大陰影乘風降落,除卻堆放「胭脂麥」的方位,整個洞天都被滿滿覆蓋。
謝琅琊無法擡頭,只能將血瞳擡高,投射出一道視線。
……咦?
他急促地吸了口氣:“「黑水玄龜」!”
沒錯!
那個連深眠時都嘴角帶笑的大傢伙,足踏祥雲,乘強風落下九天!
整個洞天沉沉往下一壓,彷彿瞬間矮了三分般。
「黑水玄龜」落地,發出一聲震入心底的轟鳴。
“咚咚咚——”
那大傢伙佔滿了洞天,悠閒地伸出四肢和頭部,巨大的龜甲晃了晃,四肢在地上踩出一片碎渦。
它轉了個身,頭部衝着洞天入口,龜甲下沉,像一座大山般轟地捱上地面。
它的姿勢,跟「朝陽谷」中所見一樣。
是一派極其穩重的鎮守模樣。
謝琅琊想深深喘一口氣,剛提起一口氣息,便覺得心口抽痛。
這傢伙的能量果然好強。
它還沒有顯露出攻擊性,只是那麼趴着,就到達這種程度了。
拿走「風月鏡」那次,沒有吵醒它,真是明智的舉動。
謝琅琊身子一傾,順着山崖的坡度往下滑了些許距離。
他一翻身仰躺過來,將真氣扯成遊絲,絲絲漫上心口,助力通順呼吸。
另外兩人也一樣滑下來,三人宛如三條幹渴的魚一樣,長着嘴脣急促低喘。
“快快快,”霍霜君頭暈腦脹,拍了謝琅琊好幾下:“我快憋死了,這「黑水玄龜」真不能近身。”
“你還說糧草存放地守衛不足呢。”連城雪聲音飄忽:“沈子夜竟然能把「黑水玄龜」搬過來,你說足不足?”
“足。”謝琅琊的功體邪氣深重,碰上「黑水玄龜」這種能量極其純澈的靈獸,難受的程度更勝別人:“接下來,我們就在「風雲戰盟」附近蹲點,看什麼時候有動靜。”
“蹲點什麼的都好說。”霍霜君將謝琅琊推了個小小的跟頭:“現在先離開這裡,本大爺喘不上氣來了。”
謝琅琊順勢翻身,剛要開動身法,突然停住。
他渾身哪兒都難受,臟腑像是被擠壓成一團,最想離開這裡。
但是……
謝琅琊一伸手,拽住已經發動了真氣的霍霜君。
“哎?”霍霜君被他一扯,真氣一亂,身法沒發動起來:“做什麼?”
“來。”謝琅琊將霍霜君扯到身邊,轉頭道:“小雪,你若是難受,先發動身法離開這裡,到那片樹海那裡等我們。”
連城雪捂住額頭,搖了搖頭:“我沒事,但是你的腦洞開快一點啊。”
謝琅琊轉向霍霜君,向那些守衛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我們都這樣了,他們卻一點事都沒有。”
霍霜君揉揉腫脹的眼睛,定睛看去,那些守衛貼着山壁站着,除了姿態過於挺拔外,並無異常。
這幫守衛近在「黑水玄龜」旁邊,怎麼一點異樣都沒有?
他們只是普通的衛兵,難道修爲比謝琅琊他們還高?
不,不對。
謝琅琊眯了眯血瞳,看準那些守衛的腰帶。
每個人的腰帶中央,都有一個閃亮的東西,彷彿是一塊刻紋雕牌。
謝琅琊撞了一下霍霜君的肩膀:“那次碰到的,去炸平門派空地的那幫人,腰帶上也有那樣一個東西。”
霍霜君一口暢快的呼吸都喘不上來,腦子已經有點懵了。
“你不是說看那東西眼熟?”謝琅琊沉聲道:“我把我的法眼能量追加給你,你好好看看。”
他二話不說,雙指並起,用力點了點霍霜君的腕脈。
霍霜君整個手臂都麻了,這小子下手真狠。
謝琅琊啪啪拍了拍他的眼睛:“快,仔細看。”
霍霜君忍住要弄死他的心情,視線推近數倍,忍着劇烈的眼痛仔細觀察。
那銀光閃亮的東西……
上面的刻紋是……
霍霜君的額頭嗡地疼了一下,額角幾乎爆開血筋。
他猛地捂住頭部。
“霜君?”謝琅琊戳了戳他。
“我們離開這裡。”霍霜君抱着頭,悶悶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再多看一眼,我的腦袋會爆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