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和安子媚面對面坐着,中間凌空懸浮着一張書信。
書信彷彿被水波包圍着一般,不斷皺起柔軟的細紋。
謝琅琊抱着雙臂,眉眼冰凝,血瞳深不見底。
安子媚一直盯着那張書信,波光映照在她俏麗的眉眼間,將眼角的牡丹花印微微點亮。
一陣黏嗒嗒的踱步聲從一旁傳來,小咕邁着柔軟的小短腿,在月光下走來走去。
謝琅琊沉吟良久,眉眼微動,搓了搓臉頰:“好吧,我們理一下現在的狀況。”
他伸手捻住書信一角,微微一抖,上面的字跡平整顯現。
“若葉傳來了三個訊息。”謝琅琊動了動修長的手指:“大陸會談延遲、「玄蓮山莊」又進行了避難演練、他與賀蘭霆見不着溫人鳳和其他兩個導師的面。”
小咕踱步道:“每個訊息都只說了表面一層,他對你還是有所保留。”
“‘暫時之友’做到這份上,也不算差。”謝琅琊給了它一個“別要求太多”的眼神,伸手在出神思考的安子媚眼前晃了晃。
“你說,我在聽着。”安子媚眼神不動。
“根據我們聽過的沈子夜與冷媚孃的對話,”謝琅琊輕撫下巴:“大陸會談延遲的原因,可能就是溫人鳳在「息壤」的問題上不鬆口。”
他換了個姿勢抱着臂彎:“而形影不見的溫人鳳還有蓮雅、澹臺明月,自然是準備那個喚醒的儀式,時機已經迫近了。”
安子媚擡起頭,看着謝琅琊金屬一般閃爍着冷光的血瞳。
他的思維充滿理性時,感覺就是一塊冷冰冰的青鐵。
“還有一個。”小咕舉起一隻小手:“「玄蓮山莊」的避難演練是怎麼回事?”
謝琅琊跳過這個,就是因爲還沒理清:“要弟子們練習開動最快身法,以最高速度集合到聖水池。”
他鬆開流光書信,任憑它在風中波擺:“若這是避難演練的話,說明在溫人鳳看來,聖水池是某種災難中可靠的避難所。”
“那麼,”小咕不讓謝琅琊的腦筋停下來一刻:“是什麼災難?”
謝琅琊泄了口氣,攤開雙手:“我哪知道,「玄蓮山莊」從沒有過避難演練這種說法,人人對災難都沒概念。”
安子媚粉拳撐頭:“我關心的只有那個儀式的迫近。”
謝琅琊轉頭看她。
“那是我再次接近那老賊的機會,我要把「碧月珠」奪回來。”安子媚眯起眼睛,像一隻準備撲食的兇猛的母豹:“這回我不會再栽在人偶身上了。”
人偶。
聽到這個詞,謝琅琊心裡一沉,眼前不可抑制地劃過一張誇張的臉。
子洛那凝固的笑容。
他的脣角有很明顯的縫線的痕跡。
謝琅琊自己已然分析出來,有人身懷和安子媚一樣的傀儡術,而且比她這個血統純正的人形師的力量強出百倍。
這個暗地裡操縱人偶的人……
謝琅琊想起溫人鳳那雙修長的手,擺弄那個人偶的場景。
那個人偶咧着嘴笑,眼睛直勾勾的。
他正想着,突然肩膀一沉。
小咕跳到他肩膀上,用柔軟的觸手輕打他的臉頰:“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別打臉。”謝琅琊回神,靈敏伸手揪住它。
他轉頭看向安子媚:“這怪物剛纔說什麼了嗎?”
安子媚撐着側臉,因爲肌膚陷了一團窩子,聲音有些可愛的脹鼓鼓的感覺:“它說「玄蓮山莊」的避難演練,跟喚醒那東西的儀式有關。”
她嘆了口氣,白了謝琅琊一眼:“我還想問你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你只是詐了我一句話。”
謝琅琊被她砸了個“死沒正經”的白眼,訕笑一聲,一轉身跟小咕相對:“可是你到現在都沒感應到「絕世林」有動靜。”
“我那個同類的確沒動靜。”小咕眨眨眼珠:“不過,既然那個儀式迫近了,我想這種安靜是……”
它輕捏住謝琅琊的耳廓,拉向自己:“孵化之前的沉寂狀態。”
“然後就會甦醒?”謝琅琊歪着頭,耳廓被扯得生疼。
“嗯。”小咕揚起觸手,彷彿撒氣一樣,又是一陣極輕的小巴掌落在謝琅琊臉上:“我那個同類的狀態讓我很在意,它的體積太大了,而且充滿了虛空。”
“你!”謝琅琊仰着脖子一陣躲,抓住小咕柔軟的身子使勁搖晃:“什麼毛病,什麼時候學會打臉了!”
小咕被晃得發出一波波咕嚕咕嚕的水聲:“我覺得這樣有助於你清醒。”
謝琅琊氣結,倒轉方向,將它眼珠朝下又是一陣甩:“我腦子已經很亂了,你就添亂吧!”
安子媚閃過來,按住他的手輕拍:“冷靜冷靜。”
謝琅琊順勢把小咕甩到她懷裡,扶住額頭:“你說充滿了虛空是什麼意思?”
小咕趴在安子媚手裡,捂住還在不停反彈搖晃的眼珠。
安子媚氣得發笑:“我知道你們兩個現在都腦筋打結,能不能控制一下?這麼煩躁的話,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少女清靈的聲音如同一注清泉,流入謝琅琊心中。
他撥了撥被小咕扯得有些泛紅的耳廓:“這不是正在想嘛。”
“虛空的意思就是……”小咕好容易捂住亂彈亂扭的眼珠,聲音有些溼嗒嗒的:“它裡面什麼都沒有。”
謝琅琊盤膝坐在地上,沒好氣地瞪了它一眼:“那它哪兒來的能量?你不是還很誇張地說,一旦它甦醒了,就是無法控制的狀態。”
“因爲是虛空,所以可以吞噬一切。”小咕立起小短腿:“你回想一下,我們當時是怎麼脫離它體內的?”
謝琅琊正揉着耳朵,忽發一聲尖銳耳鳴。
他啓動了玉佩的感應,走進一片虛無的光芒之中。
然後從聖水池的出口出來了。
“聖水池和「絕世林」,隔得也算是十萬八千里了。”謝琅琊收斂了煩躁,寒氣瀰漫在眉眼之間:“從那玩意體內,直接連通到聖水池……”
他腦中靈光一炸,揪着小咕長長的筋肉把它甩了過來:“這不就是通行術嗎?”
小咕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在謝琅琊掌心:“通行術只是單純地連接空間,我覺得要比那個程度深多了。”
謝琅琊看着它的大眼珠。
“「伏羲神樹」只是一個拖住它覺醒速度的工具,都已經具備了「洪荒蟲洞」的皮毛。”小咕伸出眼珠,啪地貼在謝琅琊臉上:“所以你想想看……”
謝琅琊後背一涼,彷彿爬滿了冰涼的蟲子,十分難受地一抖肩膀:“老天,我不願意想。”
“我那同類可能是個程度更深的「洪荒蟲洞」的狀態。”小咕不會放過他的,就是要逼他想:“聯想到「玄蓮山莊」的避難演練,我們可以這樣推測。”
它跳下謝琅琊的掌心,落在他腿上:“所謂災難,就是我那個同類的覺醒。若它是一種能將時空都完全吞噬的「洪荒蟲洞」的話,那麼必定會造成整個「玄蓮山莊」都徹底抹去存在的狀況。”
謝琅琊咽喉發乾,那朵黑花彷彿蠕動了一下:“避難演練……就是要躲避這個?”
小咕點點頭:“那個聖水池作爲蟲洞的出口,肯定會動特殊的手腳,纔可以當做避難所。”
謝琅琊腦中一陣陣轟鳴,深深垂頭,深呼吸了好幾次。
安子媚看他一副難以想通的樣子,微微靠近,用手肘碰了碰小咕:“你們說的是什麼?聽起來很嚴重。”
“十分嚴重。”小咕淡淡道:“它覺醒後,失控的可能性……不,我看是一定會失控。到時候,避難什麼的全是無稽之談,災難會不可抑制地爆發。”
謝琅琊擡起手來,示意它暫停:“我不明白。”
他擡起血瞳,看到他瞳子的瞬間,安子媚渾身一個篩糠。
又是那種毒辣的邪氣,在他的血瞳中毒蛇般蔓延着。
“溫人鳳這麼做,”謝琅琊喃喃道:“是自取滅亡啊。”
他站起身來,叉着腰肢,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修長的身影上:“還要拉上整個「玄蓮山莊」做陪葬。”
小咕沉默。
“我們假設,”謝琅琊點了點手指,轉過身來:“溫人鳳喚醒那個東西,是爲了獲得強大的力量。可是這樣一來,他只會完蛋,相當於喚醒一個怪物給他、給整個「玄蓮山莊」送葬。”
他攤開雙手,眼中的疑問宛如尖鋒:“有什麼意義呢?”
小咕沉吟良久,晃了晃眼珠:“的確匪夷所思。”
謝琅琊搖頭,冰冷如針的目光在眼角流轉:“溫人鳳絕不會自取滅亡,老傢伙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有心思屢次影響「扶風大陸」的命運大事,不像是想尋死的人。”
安子媚蹲在地上,聽了半天,按着膝蓋站起來:“差不多是這樣對嗎?那老賊企圖喚醒一個非常強大的東西,爲此煞費心血,但是這東西醒來了,只會要他滅亡。”
謝琅琊打了個響指。
安子媚凝起秀眉,眼角的牡丹花印閃爍清光:“但是他有「碧月珠」。”
此時,一絲奇怪的波動傳入謝琅琊的感官之中。
他眼神一動,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有「碧月珠」又怎樣?”
“「碧月珠」是融合上古靈氣形成的寶珠,其靈氣能通天地。”安子媚走向他,按住他的肩膀:“可以說是與天地同體的,擁有極限復生的能量。”
“極限……”謝琅琊一提心:“復生?”
“老賊……”安子媚看着他的血瞳:“會不會用這個保命?”
“刷!”
沒等謝琅琊回答,一聲銳利的風聲在夜色中炸開。
兩人同時凜了神色,飛快轉向聲音的來向。
謝琅琊掌心蓬勃一亮,真氣瞬間源源聚成烈風。
兩人目光所及,夜色彷彿涌動的黑色蟲子般,緩緩流動。
“砰!”
風聲驟然一炸,一團鬼火似的藍光憑空升起,迎風一裂,彷彿閃電撕裂一般。
彷彿有天河從天而降,激烈的嘩嘩聲不絕於耳。
謝琅琊耳廓震顫,裂開絲絲血痕,仰頭一看,漫天炸開了無數光線。
光線彷彿毒蟲一般,噝噝作響,極快糾纏落下。
謝琅琊將安子媚向後一擋,足下猛地一踏,身形如鷂鷹般飛速彈開。
“刺啦啦——!”
大片光線貼着他腳尖扎了下來,堅硬的地面立刻縫隙龜裂。
“針刺!”謝琅琊眼前寒光激閃,風聲如鬼哭般逆卷而來:“光線上頂着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