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這又是一個夏,六月的夜風吹入髮根,很涼很涼。

她一個人走走停停,看廣場上的噴泉,有孩子舉着傘,快樂地來回穿梭,興奮地在腳底沾滿水,家長在旁邊笑着責備。燈光墜地,她看見自己投射在地上的纖細烏黑的影,裹挾着淡淡灰塵,與昏黃的燈光合二爲一。

手機響起了,是蕭歡。她聽着電話的鈴聲來來回回不厭其煩地響着,突然連掐斷的力氣也沒有,塞進了包裡,再沿着路燈繼續往前走。

“小姐,你有東西丟了。”

她一回頭,就看見林海傑正從車窗裡伸出了半隻腦袋,對她笑得隨意。這麼多年來,在她失去了所有,難過得連骨頭都在夜裡疼痛的時候,在她和他在探監室裡隔着不短不近的距離的時候,他總是對她這樣笑,有點無所謂,有點漫不經心。

“你撿到什麼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還好,是乾的。

“你等等。”他把出租車停在路邊,把空車牌翻下去,再把塞在身側的錢包系在腰上,打開車門,下車。

嘉寧看見他很神秘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聞見他身上的汗味,它們可能生成在他轉動方向盤行駛在這偌大城市裡任何一條道路上,也可能是在他坐在車裡手捧環保飯盒大口吞嚥堅決簡易午餐時滴落在棉T—恤上的,也可能他路過某個球場忍不住下車想要揮霍汗水……

他該自由奔跑在跑道上,享受着掌聲和榮耀,而不是縮在出租車裡每天來回穿梭。

“現在你站好了,我要把我撿到的東西還給你。”他小心翼翼地碰着空無一物的雙手,挪動到她的頭頂。

嘉寧被他想要細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笨拙姿勢逗樂了,笑起來,說,“林海傑,你像只笨黑熊。”

“你笑什麼,嚴肅點,我正在給你還魂。”他放下手,瞪着她,“小姐,你剛剛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丟了魂?還好被我撿到了。”

“那謝謝。”嘉寧打起了精神,“我請你吃飯?”

“吃飯就免了,乾脆你收留我一晚?”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表情無奈。

車在路上行駛,嘉寧開了車窗,風猛得灌了進來,她聽見風聲颯颯,幾乎順着毛孔鑽進了她的身體。

林海傑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你還好吧?”每次看她吹風,都有種奇怪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擔心,說來可笑,他竟擔心她會被風給吹走。

“我很好,林師傅,請專心開車。”嘉寧拿出了電話,正在考慮要不要給蕭歡打個電話。

“你在等電話?”他問她。

“沒有。正要關機。”嘉寧接得順口,算了,明天再和她解釋。

行至一半的路程,嘉寧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喂,這麼晚,這麼會想到來找我?”

“你說我媽她怎麼會有那麼多幹妹妹,還全是家裡有滯銷女兒的乾妹妹,真讓人頭疼。”他說着,搖頭,苦臉。

“怎麼樣?”嘉寧笑着問他。

“不怎麼樣,我放了某乾妹妹的女兒的鴿子,所以纔不敢回家。跑來投靠你。”他說得煞有介事,然後嘖了嘖嘴,皺眉。

“我看是你比較讓汪老師頭疼,她的全部人生理想都寄託在你身上,你要有點人性。”嘉寧關機,看屏幕暗了,把手機塞進包裡,又說,“你乾脆挑個不錯的也收了做乾妹妹。”

“好啊,明天我就回家遞交申請,今天先享受最後的清淨。”他眼神隨意,口氣卻一本正經。

“好了,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嘉寧坐正了。

“你跟我開玩笑呢?我可是很認真的,不過我考慮到一個很嚴重很實際的問題。”他突然放緩了語氣,聽來確實很認真。

“什麼?”

“那到時候,誰負責替你在深夜還魂?”

他說,“嘉寧,我放心不下你。”

嘉寧有片刻的恍惚,她想起很久以前左柏年也曾經這樣柔聲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如今流水匆匆,轉眼就是七年,好象所有的哭聲和深入骨髓的疼痛還未全然消退,她卻已然被強行拉入另一個世界。

沒人知道她究竟經歷過多少被驚醒的夜,眼淚幾乎把枕頭浸溼,醒來後,找冰塊敷眼睛,怕被人看見紅腫的雙眼。

所有的噩夢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林海傑……”嘉寧輕聲叫他的名字。

“幹嗎?”

“我想謝謝你們。”她沒忘記最艱難的日子,他因爲她故意傷人被判了刑,是汪添英日夜陪着她守在醫院裡照顧她。

每天都來回把她的雙腿合攏了一邊揉一邊問她,嘉寧,疼了告訴汪老師。她面無表情,直到她掀開了她的上衣,幫她揉熱了肚子,她卻感覺有幾滴冰涼的痕跡滑落到她熱乎乎的肚子上。

那一刻,她終於放聲大哭,哽咽着幾乎咬傷了舌頭。

她還記得汪添英當時紅了眼睛抱着她的肩膀,聲音顫抖,而嘴裡仍然不停地說,乖孩子,要堅強,要勇敢,我們會一直陪着你……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個人曾抱着她,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要一直做勇敢而驕傲的左嘉寧。

而現在,那個人又在哪裡?

怎麼辦?或許她可以一直這樣用夜半無人時默默無聲的眼淚換取別人眼中的勇敢和堅強,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所有驕傲都伴隨着那股被撕裂的疼痛離她而去,就葬在那個氣息糜爛的夏裡。

再後來,她在汪添英的鼓勵下重新拾起了書本,在一所進修學校開辦的私人復讀班裡待了整整一年。

她永遠都記得那些難熬的日子,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提醒自己,左嘉寧,你一定要努力。

有時候,一坐就是十大幾個小時,雙腿每每麻木,要很久才能恢復,腳也腫脹得不象話,早晨穿鞋子都塞不進去,只好買大一碼的鞋子。

冬天很冷,小功率的取暖器,照顧了上半身,就照顧不了下半身,她的雙手被那個冬天被凍傷,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掙開了痂,潰爛的傷口會流下血水,很疼很疼,嚴重的時候,乾脆不脫衣服就睡。春天暖和了,還未痊癒的手指會很癢,有時候睡醒了都會被弄醒。

直到現在,她的手指上仍有黑疤的淡淡痕跡。

最恐怖的是她的例假,壓力最大的那個後半年,一次也沒有光顧,汪添英拉着她去醫院,她死活不願意去,最後汪添英只得抱着她,痛哭。

這些日子她都熬過來了,難道還會害怕一個人的孤寂?

汪添英從來沒有怪過她因此耽誤了唯一的兒子一生的前程,甚至一直對她不離不棄,最後,她取得了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心向往的大學,兩年前,她順利畢業,進入美華的設計部,而林海傑也出來了,一家團聚。嘉寧終於從寄居了五年的“家”搬了出去,臨行前,汪添英說,走了也好,我爲了你流了多少眼淚,甚至比那個混球還多。

嘉寧悶頭收拾東西,算起來住校到實習,這裡她並沒有真正住過多少天,可是她卻很捨不得。

汪添英走近她說,我就當自己添了一個女兒,我心疼你這個女兒,就多操了一份心。

嘉寧終於忍不住伸開雙臂抱緊她,叫了她一聲媽媽,說,我永遠感激你。

汪添英一邊流眼淚一邊笑,說,嘉寧,這兒就是你的家,你永遠都有我們這些親人疼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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