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雄冢㈡

趙誠疾步往寢宮回走。

已是萬家***時分,偌大的宮殿羣落中大多黑壓壓的,這座宮殿近來雖人氣多了些,因爲有了女眷,但仍顯得十分冷清。

吳禮曾主張拿出一部分錢修整一下宮室,至上也要跟趙誠的國王的身份相匹配。吳禮吳克己雖是大司農的職位,主職是勸農耕作,其實管得卻是極多,基本上是管理着趙誠的錢袋子,尤其是戰爭中擄獲的,數目相當可觀。趙誠否決了這一建議,因爲他需要花錢的地方有很多,但宮室殘破得厲害,不得不修繕了一部分。

其實在趙誠的內心中,他並不想把中興府視作自己心目中的京師。但好歹這也是自己的家,家中有妻有兒,這是一個完整的家。趙誠如今並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與歷代的君王相比,他更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

忙完了政事,趙誠就急忙回內宮,享受美好的家庭生活。樑詩若遞上溼巾讓趙誠擦擦臉,臉上掛着甜蜜的笑意,沒有什麼是能比讓自己相夫教子更覺得美好的事情了。兒子趙鬆從外面一溜煙跑了進來,滿頭大汗,耶律巨與耶律鑄兩人陪伴左右。

“鬆兒這又是從哪裡玩耍回來?”趙誠笑着問道。

“回父王,鬆兒聽說賀蘭山下正在建一陵園。故鬆兒爲不放叔選一處風水好的地方。”趙鬆擡着臉認真地說道。

“我兒知恩圖報,爲父很高興。”趙誠拉着他的手道,“你知道什麼是好風水?”

“賀蘭山下,北靠雄山,又近水向陽,真是好風水。”站在一旁的耶律鑄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那陵園就是專爲出征戰死的將士準備的,吳禮正在抓緊修建,緊鄰西夏曆代皇帝的陵墓,自然是風水寶地。背靠五百里賀蘭大山。東臨昊王渠,極目遠眺,可以看到逶迤北去的滔滔大河。趙鬆不知從哪聽說了這件事,就念念不忘,要爲救他而戰死的徐不放找一處最好地地方。

趙誠見兒子這要做,雖知道他只能是聽別人說的,但也頗覺欣慰。

趙誠看向已長大成人的耶律巨:“你們今日都去了什麼地方玩耍?”

耶律巨恭敬地回答道:“回國主。今日一早先在街市上喝了碗豆汁,遇上了家師劉山長,劉山長說我們不學無術,罰我們抄了半天的書,晌午後,山長奉命入宮議事。就放了我們出來。我們就去賀蘭山下……”

耶律巨的語氣中透露着不滿。他當然十分不滿,因爲他本來的職責就是陪着趙鬆玩耍,可被他的授業老師劉翼給遇上了。劉翼認爲年長地他應該勸人向上,而不是帶着小孩去玩耍。所以,這就使得耶律巨也被罰。

“夫君,鬆兒整天往外面跑。不專心問學。”樑詩若道,“這恐不是長久之道。也不怪劉明遠罰他抄書。”

趙誠卻不以爲意:“鬆兒年紀尚幼。正是天真爛漫之時,就應該痛痛快快地玩耍,何必做個小書蟲?”

“父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王!”趙鬆見父親毫不約束他,心中雀躍,歡呼地撲到趙誠的懷裡。

趙誠一把將趙鬆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室中大呼小叫着。耶律巨與耶律鑄見夜色降臨,都準備告辭引退。

“你們二人都留下來,與孤一家一起用膳。”趙誠叫住了他們。“孤命人給你們家裡捎口信。以免家中爹孃擔

耶律巨是趙誠管家之子,跟趙誠一家的關係當然不一般。是少數在宮禁中行走不需要任何令符的人。趙誠邀他共用晚餐,他根本就沒有拒絕,也不需要表現出感激涕零地模樣來,因爲以往在西域,他從少年時就是趙誠宅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而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鑄不過十一歲,正是玩耍的年紀,跟趙鬆成天混在一起,天天開心無比,像是逃出牢籠一般,此刻見趙誠和顏悅色地邀他用餐,將自己地家忘得一乾二淨。他母親蘇氏以爲他是進宮中陪趙鬆讀書,哪裡想到是陪趙鬆玩耍。

晚宴中,耶律巨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臉上的痘子表明他不過十八左右的年紀,當然也是知道禮節的所在。那耶律鑄雖是少年,卻在這個場合中也是一本正經,自有其家學淵源教養得體地原因,但讓趙誠覺得這有些太過了。

“聽說,你一直想從軍?”趙誠忽然問道。他問的是耶律巨。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耶律巨低頭道,“巨已年滿十八,雖從劉師學文經年,但未曾放下武藝。”

他這話並未直接回答,但表達出來地意思卻很直白: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賀蘭軍中涌現出的一些豪傑者金戈鐵馬的英雄事蹟,在市井中流傳了無數版本,比如徐不放鐵血丹心忠心救主母猶如趙子龍第二,又如葉三郎好比霍冠軍輕騎奔漠北,還有夏州曹七郎盤腸大戰的故事,令他想入非非,正激勵着無數年輕人踊躍從軍。

“男兒有功名之心,實屬正常。”趙誠淺嘗了一口酒,輕笑道,“讓你這十八之齡的兒郎,陪孤小兒玩耍,也是有失你耶律大少的身份。”

“不敢!”耶律巨臉露羞赧之色,連忙否認道“當今國家正在用人之時,你有報國殺敵之心,孤很欣慰。”趙誠道,“你父親、叔叔都是孤的私人心腹,對孤有大功。但因爲他們的身份,頂着一個爵位不太方便,將來自不必說,孤本想現在對你有所補償。但你若是想從軍,名聲不顯,又無功勞,授予你顯官,恐不服衆。爵是爵,官是官。爵可以承父祖之蔭,但官得從底下做起,尤其是在賀蘭軍中,若是沒有不輸於人地本事,要遭人恥笑地。”

耶律巨連忙起身道:“巨不敢不勞而獲,空佔爵祿,巨願意成爲賀蘭軍中一小卒。望國主首肯。”

趙誠看了看耶律巨期待的臉,沉吟了一番道:“那好吧,孤就讓你從軍。”

“多謝國主!”耶律巨滿臉喜色。心中興奮不已,他方纔正襟危坐地儀態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坐在座位上左顧右盼,喜形於色起來。連話也多了起來,與耶律鑄爭論郭侃與葉三郎比哪個更厲害。趙誠與樑詩若兩人對視一笑。

“男兒從軍要有醉臥沙場的勇氣,來。陪孤喝了這杯烈酒。”趙誠高聲邀道。

“父王,孩兒爲什麼不能喝酒?”趙鬆卻抗議道。

“你?”趙誠笑罵道,“從明天起,你就安心讀書吧。”“可是方纔……”趙鬆道。

“從明天起。每天讀書一個時辰,然後還得練習武藝。你母親允可。纔可去玩耍。”趙誠喝道,見兒子臉上不滿,又道,“耶律鑄比你讀得書多,字寫得比你好看,武藝又比你高,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可他比孩兒年紀大!”趙鬆反對道,“孩兒若是同他一般年紀。保準比他本事大。”

“有志不在年高!”趙誠道。“老羊能比得上小狼嗎?”。

趙鬆憑口舌哪裡是自己父親的對手,他將目光投向自己地母樣。樑詩若卻裝作沒有看見,趙鬆只好鬱鬱寡歡地對付着面前的食物。

秦九匆匆地從宮外疾步奔來,他走得太急,以致於門外守衛差點將他當成不速之客。

“什麼事情這麼匆忙?”趙誠問道。

“稟國主,葉三郎回來了!”秦九道。

趙誠愣了好一會兒,曬笑道:“這個葉三郎,還知道回來啊!”

葉三郎孤軍襲擾蒙古草原,無補給無援軍,這本是極其危險的事情。趙誠既擔心他們戀戰,又擔心草原上艱苦的行軍讓將士吃不消,本就給葉三郎很寬鬆的命令,葉三郎隨時都可以回

但葉三郎並沒有像趙誠預想的那樣,在劫掠一番後就立刻回軍,而是像是在草原上紮根一般,四處攻擊落單的蒙古人。

“他人在何處?”趙誠急問道。

“就快要到了城北門!”秦九道。

“好,孤要親自去迎接我們地冠軍侯!”趙誠起身命令道。

“同去、同去!”兒子趙鬆歡呼了起來,將剛纔的鬱悶拋到了腦後。

夜色漸漸地深了,風將北方的寒意吹了過來,天地間一片蕭瑟。月光皎潔如雪,馬踏大地的聲響從北方傳來,大地在顫動,緊接着戰馬嘶叫的聲響越來越大,如戰鼓在響起。葉三郎和他的八百騎兵,挾着北方大漠地風沙,和絲絲寒意,回到了中興府。

葉三郎這支孤軍已經抵達了中興府的消息,不脛而走。百姓自發地竟相奔出城來觀看,甚至有人自帶着酒水前來勞軍,街市上人頭攢動,竟如中秋時全城歡慶時勝景。

耶律楚材與王敬誠兩人本來在城中新開的太白居中飲酒,聯絡感情,暢談着軍國大事,聽了外面街市上地動靜,兩人站在窗前伸頭向外眺望。

“我大秦國上下一心,三軍用命,百姓歸心!”耶律楚材捋着美須,讚歎道,“在下能在此效命,也是在下人生之大幸事也!”

王敬誠卻舉着酒壺,高聲說道:“居士,葉三郎輕騎北進,其功甚偉,有衛、霍之勇。吾王重其勇敢,獎其忠誠,以爲全軍表率,將會以功授其冠軍侯也。正是角弓弦緊霜月寒,秦王親迎霍驃騎,值此勝事,咱們二人當浮一大白!”

“滿飲、滿飲!”耶律楚材也高聲呼道。兩人當夜大醉,不知歸途。

城外,國王迎風而立,正等待着自己忠誠的將士凱旋歸來。

趙誠緊了緊了衣襟,城頭的燈光照射在趙誠的臉上,令他地心頭有了一絲暖意。八百騎兵在暗夜中如風而至,在月色中如山巒起伏,那爲首的軍官握緊右拳高舉過頭頂,身後輕騎立刻停了下來,八百輕騎進退如一人。一心要加入賀蘭軍地耶律巨在一旁看得心熱不已,不禁握緊了腰中的長刀。

“葉三郎率麾下兒郎參見吾王大駕!”葉三郎矯健地從馬背上跳下,單膝跪拜在地。

“參見吾王大駕!”身後八百騎兵也齊齊下馬拜道。

趙誠親自扶起葉三郎,夜色中他看到了一飽經風霜的臉,這張臉原本還殘留着稚氣,如今卻是經歷過太多的流血與殺戮,他看到了一片赤誠和一顆堅毅勇敢的心。

趙誠拍着葉三郎的雙肩道:“三郎辛苦了。”

“三郎初率軍北進,曾輕敵妄動,令本部失了兩營兄弟,請國主責罰!”葉三郎道。

“三郎言重了,你率一千將士縱橫大漠,征途本就是艱險曲折,更不必說與敵拼殺鬥勇與周旋。”趙誠道,“縱是孤親率一團人馬,也不敢說能比三郎做得更好!三郎真乃霍冠軍也!”

不待葉三郎奏明以往戰況經過,趙誠回頭喝道:“秦九,本王當該如何賞賜有功將士?”

“要末將說,得先痛飲一番!”秦九笑着道,“而且要喝最烈的酒才行!”

“好,備酒!”趙誠高聲道,“今夜,孤要與諸位勇士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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