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覺忙率衆人大禮參拜, 老土地慌忙還禮,口中連稱:“各位都是神仙中人,怎好行此大禮, 折殺老土地了, 折殺老土地了……”
辛覺恭恭敬敬說道:“仙翁和光同塵, 自甘謙卑, 乃是真正有道的大德之士, 下愚斗膽請教仙翁道號?”
老土地笑道:“道人謬讚了。老土地只是個看門的,哪有什麼道號?倒有個俗姓名,叫甄寶玉。”
辛丹辰聞聽‘寶玉’之名, 覺得與老土地土裡土氣的樣子,頗不般配, 風馬牛硬生生連在一處, 豈非滑稽?他忍俊不住, ‘噗哧’笑出聲來,說道:“老仙翁, 我只聽說過一個叫賈寶玉的破落公子哥,您老是神仙,怎地也叫這俗名字?”
辛覺見孫子無狀,忙斥道‘胡鬧,和仙翁說話, 怎地沒大沒小!’
老土地毫不爲忤, 笑道:“道人莫管。我喜歡和娃娃沒規沒矩的說話, 直來直去, 想說便說, 這才自在。”他又笑着對辛丹辰解釋道:“那賈寶玉是我在小說中的虛構的化身,我既是真, 所以只好讓他姓‘假’。”
步靈煙眼珠一轉,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原來仙翁姓曹,道號‘雪芹’!”老土地看了她一眼,搖頭笑道:“非也,非也,老土地叫甄寶玉,不是曹雪芹!”
步靈煙笑道:“土地公公還不承認,天下誰不知道《紅樓夢》是曹雪芹寫的!”她爲求佐證,想起了滿腹詩書的秀才,扭頭對孔新甲說道:“孔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誰料孔新甲卻道:“姑娘所言,雖是世間人公認的常識,但是依在下看來,其中只怕還有些曲折之處!”聽他如此一說,旁人都不免有些糊塗,倒是老土地喜動顏色,笑道:“哈哈,終於有個會讀書的人了!你說說看,有什麼曲折之處?”
孔新甲先施了一禮,說道:“仙翁恕罪,在下也是胡說。”老土地還了一禮,笑道:“滿紙荒唐言,誰又不是胡說的!”
孔新甲才道:“《紅樓》開篇就說:女媧補天剩下的靈石下凡,大徹大悟後,寫了一部《石頭記》,後來讓一個道士抄了去,送給曹老先生的,人間於是纔有《紅樓夢》。由此看來,曹老先生分明申明此書的作者,乃是補天的靈石,而他只是把天書翻譯成人言罷了!”
衆人知道秀才一肚子學問,打嗝都能蹦出個‘子曰’來,既如此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又想自己雖聞《紅樓》大名,卻半字也未讀過,既不能引經據典的反駁,又怎好胡辯?只是心中仍是不免猜疑——難道這千古流傳、約定俗成之事並非真相麼?
老土地聞言哈哈笑道:“小曹同學,人品上佳,老老實實,不肯欺世盜名。後人趕鴨子上架,硬給他黃袍加身,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孔新甲心中原也有不解之處,既遇真人,哪能交臂失之,連忙請教道:“那《紅樓》補天未完,半途而廢,讓人不禁扼腕嘆息!仙翁,既是真作者,定知前因後果,敢問其中原委?”
老土地回想前塵,不禁悠然神往,忽然輕嘆一聲,說道:“說來這都是寂寞惹的禍!那時我還年輕,精力充沛,也好作個夢啥的,有一次做了個既繁華熱鬧,又香豔動人的夢,醒來後戀棧不已,身上的文學細胞屢次請願,我按捺不住,便提筆寫了下來,起名《石頭記》,本想在天上發表,卻因不符合仙界編輯的口味,被封殺了。鬱悶的我只好私自下凡,跑到人間,培養讀者,恰巧碰到了一個倒黴的讀書人,年紀輕輕,家被抄了,一個人孤苦無依,休說娶媳婦,便連溫飽都成問題,好不可憐……”
衆人聽到這裡,不禁齊聲道:“曹雪芹!”老土地點頭道:“正是他,那時我動了惻隱之心,卻又身無分文,難以紓困,便忍痛以此書相贈,希望他換些稿費,買些柴米也好度日。”
辛丹辰笑道:“那不是天上掉了個大餡餅,如今《紅樓夢》名揚天下,當初自然轟動一時,曹雪芹豈非因此發了大財?”
孔新甲搖頭嘆息道:“丹辰兄弟,此言差矣,雪芹老先生自述他清貧度日,常常要去賒酒賒物,還差點鋃鐺入獄呢!這哪是發了大財,分明倒了大黴了。”
聶隱鋒笑道:“莫非盜版太多,曹老先生沒拿到稿費,便去告人侵權,反而敗訴,差點入獄?”有人覺得這推理倒也大有可能。孔新甲暗忖:“那《紅樓》的太虛幻境,有聯曰:‘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看來顛倒的,不止是太虛幻境。”
老土地嘆息道:“此事原與我也有些干係。我本以爲‘東方不亮西方亮,天上不火人間火’誰知事與願違——天上的神仙懶得看,地上的人卻又看不懂!且那書名《石頭記》又不打眼兒,剛連載時,看者寥寥,點擊率超低!後來又被個空空道人盜帖去,換了個名字《情僧傳》,因爲書中罕有和尚尼姑的□□,文不對題,被人猛砸板磚,只好作罷。”
“小曹同學人窮志短,無奈下,爲衣食計,只好順應潮流,改名《風月寶鑑》,我也默許了。他擇選書中若干風月之事四處狂貼,去打廣告,倒很吸引來無數的眼球兒。只是罵聲一片,讀者看完了罵,罵完了看,又看又罵,愈罵愈看,看得滋潤,罵得爽快,既撓了心癢,又痛快了嘴,在發泄了壓力、享受了快感的同時,又自覺得分外崇高。
然而小曹同學雖然具有‘犧牲自我、幸福他人’的大無畏精神,卻也終於承受不住無數的口水的‘積毀銷骨、衆口鑠金’,那是生命難以承受之重!冥思苦想下,便又將書名改爲《紅樓夢》,此名既文且雅,又會讓人產生一種不可言說的曖昧的感覺,下意識的聯繫到‘青樓’上去。如此一來,雅俗共賞,果生奇效,罵聲少了大半兒,讚歎如雷貫耳,一時間點擊爆棚,訂閱無數,約稿的合同雪片也似。”
衆人聽到這裡,更加不解,質疑道:“這可不是發了大財?怎麼卻差點關進監獄呢?”老土地口打咳聲,說道:“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冷清不好,太火更是不妙。衆位請想,小曹同學的書既然大賣,書價忒貴,讀者沒錢,只好厚此薄彼,那旁人的書自然少人問津了,他一個人奪去許多人的飯碗,如何不犯衆怒!於是謠言四起,有人放出風來,說‘此書有傷風化,不利於兒童身心健康,要嚴禁’!其實,兒童都在看漫畫,根本沒人看《紅樓》,就算看,憑兒童的智力,又如何看的懂!卻不料此言一出,反倒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連認字的兒童都去搶購了,書賣的更火了!”
“那些人血貫瞳仁,恨不得立時殺了小曹同學!於是定下毒計,準備去官府,聯名告發小曹,借妖書誹謗朝廷!好在那些書商掙了大錢,實在不願因此斷了財路,便居中調停,最後雙方妥協,小曹將所得稿費,四下打點,又留下後四十回書稿不發,由旁人續寫,自己隱退山林,這些人方纔罷手。”
老土地說罷,連連搖頭嘆息,說道:“不想我老土地嘔心瀝血之作,最後竟成了爛尾樓,被人‘太監’了,豈不痛哉惜哉!”
孔新甲也不勝慨嘆,勸慰道:“仙翁,這婆娑世界,天地尚無完體,事事皆有遺憾,您老的大作所投非地,故未圓滿,固是憾事,卻也留給讀者無限遐想,千載已來,不知多少紅米,還在爲之爭論不休,這何嘗不是一件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