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別忘了你如今的身份”生生割裂着孟錦浩的自尊。
錦衣玉食的生活,高官顯爵的未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曾經擁有過的。
面前的這個人,時刻都再提醒着自己的過去並嘲弄着自己的現在。
孟錦浩雙拳緊握垂在腿側,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雙脣抿成一道緊繃的直線,連血色都壓沒了。
他不願說話,更不敢說話,怕一不小心泄露出內心的那點自卑和見不得人的嫉妒。
白季辰沒有一刻不在暗中觀察着孟錦浩。
其實他挺待見自己這個小舅子的,秉性直爽單純。
只不過太沒有心機了,早晚會惹出事來。
“生氣了?”白季辰笑着,慢悠悠的夾兩口菜,再抿一口酒。
見他不說話,白季辰繼續道:“生氣挺好,證明你還有些血性,但這血性是要用在建功立業上的,而不是在這跟你姐犯渾。”
每次提到顧思田,白季辰都發現孟錦浩的雙肩微微顫一下。
如今這孩子就只剩下一個姐姐,所以顧思田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看着原本還生着氣,這會兒又露出有些受傷的表情,白季辰慢慢放下了筷子。
這小舅子永遠不知道掩藏情緒,什麼都會擺在臉上。
“男子漢,跌倒了再爬起來,失去了就去掙回來。你今天攔得住我,若後天你姐還要嫁呢?你攔一次能行,十次呢?”
白季辰只是打個比方,卻不料觸動了孟錦浩的底線。
“我姐纔沒有你說的這麼不堪,我姐得爲周家守寡,我們孟家欠他的,我姐就得守我姐夫一輩子。”
看着孟錦浩如同一頭髮怒的小獅子一般呼哧呼哧的瞪着自己。白季辰愣怔了。
他只是聽說孟錦浩不同意他姐再嫁,卻沒想到是出於這個原因。
原本還想再激將他幾句的白季辰,一下子又捨不得了。心口窩暖呼呼的。
“錦浩。”
“別叫我錦浩,我有名有姓,錦浩不是你叫的。”
顯然小獅子怒氣未消。
“好好好,孟錦浩,行了吧。”白季辰帶着些哄小孩的口吻說着。
孟錦浩將頭撇向一邊不在說話,算是默認了。
“你覺的你們孟家欠你姐夫的。然後你就用你姐一生的幸福來還嗎?如果你姐夫泉下有知。你認爲這是他樂意得見的嗎?”
白季辰用手指了指凳子,孟錦浩氣哼哼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道理他都懂,但道義擺在那裡。不這麼做豈不是他孟家忘恩負義。
白季辰執起杯衝他擡了擡,然後一口飲盡。
“我知道你想什麼,你這麼做首先能讓你良心上好過一些,其次能保住孟家的些許顏面,可你這麼做,跟你父兄爲了一己私利將你姐推入火坑有何區別?跟你娘爲了救你姐姐將你姐夫置於死地又有何區別?”
白季辰的話剌的孟錦浩心口生疼,他雙拳抵在膝蓋之上。緊繃的肌肉讓肩胛骨也微微隆起。
出乎白季辰的預料,孟錦浩沒有驚詫,也沒有恍然大悟。
此刻他也看出來了,其實孟錦浩什麼都明白,而且這些也根本不是問題的根源。
白季辰微微眯起眼睛道:“你就如此爲了滿足自己那所謂的良心,就讓你姐帶着個孩子守一輩子寡嗎?”
這句話戳疼了孟錦浩。他忽然擡起頭。雙目赤紅的瞪着白季辰。
“我沒不讓她嫁,但你不行。唯獨你不行。”
白季辰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沉了下來,晦暗的目光中帶着些疑惑。
他目前的這個身份從未曾與孟家有過任何交集,更談不上得罪了孟錦浩,可現在這小舅子顯然是衝着他來的。
前前後後的將事情捋了一遍,白季辰忽然想笑了,笑孟錦浩那幼稚的自尊心。
“倒不知,白某人何時礙了你孟小公子的眼。”
白季辰眯着眼睛勾着脣角,話語透着隱隱諷刺之意。
而這句“孟小公子”也着實刺在了孟錦浩的臉皮之上,想當初多少人扒在他身後殷勤的喊他孟小公子。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喊他這個稱呼的時候,是帶着這種嘲弄的語氣。
白季辰仗着他爹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論門第和家族,哪一點能跟自己比。
孟錦浩不說話,但原本憤怒的目光明顯帶上了不屑。
白季辰也無所謂,如今他找到了孟錦浩的癥結所在,餘下的也就好辦了。
把弄着手中的酒杯,白季辰也懶的再去看孟錦浩那呲目欲裂的樣子。
“我欽佩你一心想保存僅剩的家族榮耀,但我也奉勸你收起你那種幼稚的驕傲。”
“你說誰幼稚!”
“你。”
兩個人現今完全是一動一靜兩種對立狀態,孟錦浩更是以一種隨時都能撲上來掐死白季辰的姿態瞪着他。
“就跟我方纔說的一樣,你有力氣跟我,跟你姐在這裡胡鬧,爲什麼不想辦法重整你孟家輝煌?”
“胡鬧?你說我胡鬧。重整輝煌,說的輕巧,我這一輩子都是戴罪之身,如何建功立業,朝廷哪裡容得下我!”
白季辰如今這副閒散的姿態在孟錦浩的眼裡全然成了一種小人得志的炫耀。
孟錦浩的直腸子死腦經讓白季辰有些犯愁。
“無法建功但卻可以立業,好好跟着你姐學習,將來依舊能做出一番功績。”
“我用不着你在這裡跟我指手畫腳!”
孟錦浩大手一揮,轉身坐到了牀上便不理人了。
白季辰輕嘆一聲揉揉眉心,這脾氣,跟誰了。
“好,你的前程我自是無權過問的,但我還是那句話,我和你姐的事情。你以後別再過問。”
“憑什麼?!”
孟錦浩急眼了:“那是我姐,我憑什麼不能過問。”
“你怎麼過問?硬生生將她從我身邊逼走,然後看着她一個人辛辛苦苦帶個孩子獨自生活。這就是你想要的?”
白季辰的聲音提高了兩度,對於孟錦浩這執拗的態度,他有些不滿。
“我會照顧他們母子,用不着你操心。”
孟錦浩雖然這麼說,但眼睛卻不敢去直視白季辰。
“照顧?怎麼照顧,你用什麼照顧?你有地有房有產業嗎?還是你要去抗苦力來維持他們母子的基本溫飽?或者你就繼續這麼在牢裡跟我耍橫。能耍出錢來?”
白季辰有些惱了。話語也冷了下來。
“我本以爲你是個懂事的,能體諒你姐的苦處,可你看看你做的這些事。將外人引來差點害了你姐不說。如今自己不思進取還攔着她不讓再嫁。你有沒有想過你姐若真一個人帶着孩子要怎麼生活,你拿什麼來養他們,恆舟長大了要讀書考功名,你用怎麼供他?”
“口口聲聲的說你照顧,你能給你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嗎?你如今連自己都出不了門見不得人,你怎麼照顧。你就願意人人見了恆舟都戳他的脊樑骨說他是沒爹的野孩子?那是你親外甥。”
孟錦浩低垂這頭一聲也不吭,白季辰也被他氣着了。
“只有我能真心實意的護着她。也只有我能讓你姐過的順心,你若還認她這個姐姐就別再跟她過不去。是個男人就做點男人該做的事情,別讓我瞧不起你。”
白季辰說完直接摔了酒杯,徑直走了。
顧思田看他回來了,大致問了一下,可白季辰也沒詳細說。只告訴她將東廂房收拾一下。她弟弟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白季辰雖然這麼說,但顧思田還是不放心。一是怕孟錦浩胡言亂語,二是怕白季辰嘴太厲害,他那個沒心眼兒的弟弟再被他傷了自尊。
但結果卻比顧思田預料的要好很多,第二天孟錦浩就噘着嘴不情不願的回來了。
一回來就直接悶頭回了房間,話也不說,飯也不吃,叫都叫不出來。
直到第三天衛陵帶着孩子和秀兒回來,他才露面。
就連廖老爺子都興沖沖的趕了出來要看大孫子。
這麼多天沒見着兒子,白季辰都快想瘋了,抱着就不撒手,一個勁兒的親。
顧思田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那場景儼然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孟錦浩在那裡抿着嘴看着,一句話也不說。
顧思田瞅了瞅他,然後用手悄悄扥了扥白季辰。
白季辰二話不說將孩子還給了顧思田。
“來大寶貝,讓舅父抱抱。”
還沒等孟錦浩反應呢,顧思田就將小恆舟塞進了他的懷裡。
小恆舟虎頭虎腦,大大的眼睛永遠是水汪汪的乾淨剔透,小臉白嫩的跟豆腐似的。
孟錦浩頭一次抱孩子,有些手足無措。
看着小寶寶嬌嫩的模樣,生怕一不留神給抱壞了,不敢使勁更不敢鬆手。
小恆舟第一次見舅舅,三個多月還不會笑出聲,只能發出“啊啊哦哦”的聲音。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眼對眼的看着,然後小恆舟“啪”的一下將小手拍在了孟錦浩的臉上後裂開嘴樂了。
這下孟錦浩把持不住了,一下子就有了笑模樣。
“寶貝再給舅父樂一個。”
到底是直性子,讓孩子這麼一逗,孟錦浩早把之前生氣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由於之前那幾天折騰的狠了,導致顧思田的奶水生生減少了一半,如今根本不夠恆舟吃飽,索性就將白筠瑤找來的臨時奶媽給留下了。
此刻顧思田環顧了一圈,第一次一家人都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