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神醫向來不愛熱鬧,更不愛跟人接觸。
每次吃飯都是單獨在房裡的,除非是什麼特定的日子纔出來露個臉。
衛陵自打認了白季辰之後,不僅讓出了東廂房,甚至連吃飯的時候,都不再能看見他。
所以今天的晚飯就顯的格外冷清。
顧思田坐在中間,一左一右是孟錦浩和柳枝兒。
桌上也是簡簡單單四菜一湯,一人面前兩個瓷花小碗,一個盛飯,一個盛湯。
柳枝兒倒沒什麼,畢竟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是她一時有口無心,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但正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孟錦浩因爲這件事情整整憋悶了一下午。
“錦浩,這是你枝兒妹妹,現在幫我打理鋪子上的事情,以後你要多多照顧她纔是。”
原本就看她不順眼,一聽她還插手鋪子的事情,心裡越發覺的不平衡。
“哼,就她?字認全了嗎?”
柳枝兒原本不想跟他計較今天孟錦浩把她當丫鬟使的事,畢竟不知者無罪,她自己也沒無理取鬧到那種份上,更何況這是顧思田的親弟弟。
但孟錦浩這話陰陽怪氣嗆人的很,柳枝兒聽着心口泛堵。
可她看了看顧思田後,忍了忍,將這口氣和着熱湯嚥了下去,什麼都沒說。
顧思田端着飯碗第一反應就是看向柳枝兒,然後又睨了弟弟一眼。
“怎麼說話呢?這是你妹妹。”
“妹妹?她姓孟嗎?”
孟錦浩那理直氣壯的樣子,讓顧思田的臉微微下沉。
她沒想到孟錦浩會容不下柳枝兒,這讓她有些尷尬,尤其柳枝兒就坐她旁邊。
這丫頭敏感,她怕這愣頭青哪句話說不對再給人傷了。
顧思田心頭窩火,但也沒惱。
不能惱。惱了就更讓柳枝兒下不來臺了。
不動聲色的扒拉了一口飯道:“我姓孟嗎?”
“……”
孟錦浩沒想到姐姐會向着那丫頭說話,一時賭氣狠狠瞪了柳枝兒一眼。
柳枝兒低頭吃飯,儘量不聽。不看,不說,她不想給顧思田惹麻煩。
“姐姐的意思是不認我這個姓孟的弟弟了嗎?”
虎着臉放下碗筷看着顧思田。
得,那個沒傷到,把這個傷到了。
左瞅瞅妹妹,雖然是在悶頭吃飯。但拿筷子的手因爲聽了孟錦浩的最後一句話而微微發抖。看都不敢看顧思田。
她這是害怕,怕顧思田會爲了孟錦浩而不要她。
右瞅瞅弟弟,倔強又略顯委屈的眼睛怔怔看着她。看樣子是非要讓她給個決定才行。
都是沒爹沒孃家破人亡的孤苦孩子,這心頭又有哪個不是脆弱的,唯恐失了身邊唯一的至親。
顧思田她心頭犯難,腦瓜瓤突突的疼。
不明白這倆人沒見過面怎麼就不對盤了?按道理說不應該啊。
顧思田輕輕放下碗筷直視着孟錦浩的眼睛。
“錦浩,姓氏重要嗎?爹也姓顧,但他在出賣我的時候,有想過我是她的女兒嗎?”
這一句話彷彿利劍一般直戳要害。孟錦浩沉默了。
“枝兒雖然不姓顧,但她爹孃爲了救我不惜犧牲自己。你知不知道,枝兒他娘九月懷胎,眼看着就要生產了,那是枝兒的親弟弟,你知道嗎?”
柳枝兒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但她緊咬着牙不出聲。
她沒想到自己有口無心的一句話會得罪孟錦浩。導致如今他們親姐弟在這裡惡言相向,她覺的自己簡直就是個罪人。
柳枝兒忽然一下有些擺不清自己的立場了。她是誰?連窪村裡的小丫頭,本該到了年紀乖乖的找個老實人嫁人生子,爲妻爲母。
可她遇到了顧思田,從沒有將爹孃的死歸咎到顧思田的身上,但顧思田卻給了自己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從一個下等人一躍成了半個主子,如今還能學着經營鋪子,顧思田更是恨不得親囊享受。
顧思田拿她當親妹妹,所以自己再無所顧忌也不會怎麼樣。
可在別人眼裡呢?是不是都像孟錦浩一樣,覺的自己——小人得志,狗仗人勢?
她敢跟任何人據理力爭,唯獨對顧思田言聽計從。
不想失去這唯一的一個親人,可這些在別人眼裡又是什麼樣——趨炎附勢,奴顏媚骨?
柳枝兒不敢再往下想了,越想越不堪,越想越害怕。
孟錦浩也是心中一凜,他沒想到柳枝兒有着這樣的身世,如此說來,柳家對顧家是有大恩的。
看着弟弟低下頭不說話,顧思田知道有這麼一句話就差不多了。
對於孟錦浩這個弟弟,她還是拿的住七寸的。
雖然莽撞,但是心底不壞,而且欠不得別人,尤其是人情。
顧思田衝他笑笑,然後轉過身撫了撫柳枝兒的肩膀,見柳枝兒埋着臉,但依舊窺到了她那略顯蒼白的臉色,顧思田知道這丫頭又胡思亂想了。
“枝兒,錦浩以後就是你哥哥了,不管誰欺負你,你就告訴他。如果他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姐,好嗎?”
柳枝兒不敢擡頭,只是悶着頭點了點,然後喏喏的叫了聲:“哥。”
因爲她一直施行鴕鳥策略,根本不知道孟錦浩和顧思田之間的氣氛變化,所以她自認爲孟錦浩是決計不會應她的。
“恩。”
處在變聲期的聲音,啞啞的又帶着些靦腆。
柳枝兒忙不迭擡頭,正撞上孟錦浩那雙黑黝黝乾淨的眼睛,臉上訕訕的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方纔的事是我的不對,枝兒妹妹莫怪,哥在這裡給你陪不是了。”
柳枝兒還沒反應過來呢,孟錦浩就利落的道了歉,認錯態度好極了。
顧思田衝弟弟滿意的笑笑,孟錦浩跟顧思田對視一眼之後。摳了摳臉嘿嘿的樂了。
“姐……”
彷彿求助一般看向顧思田,她不知道這姐弟倆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顧思田高興的揉了揉柳枝兒的腦袋:“錦浩性子直,是個渾人。別跟他一般見識。”
一句話解了柳枝兒心口的結,紅着臉衝孟錦浩笑了笑,然後埋頭吃飯繼續裝鴕鳥,好像一瞬間變回了那個連窪村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顧思田很欣慰,生了如此多的變故,但孟錦浩的本性未改。這確實是件好事。
重新端起碗。給柳枝兒夾了一筷子菜,又給孟錦浩夾了一筷子。
“過幾日你姐夫便回來了,等他回來再幫你運作運作。應該就可以出門了,也不必天天悶在這院子裡。”
顧思田心情很好的說着孟錦浩的事情,誰知道耳邊“嘭”的一聲,讓顧思田和柳枝兒猛的擡起頭來。
只見孟錦浩原本笑容滿面的,此刻陰沉這一張臉看着顧思田,目光甚至帶着些怨毒。
怎麼了這是?又吃錯什麼藥了?
柳枝兒有些擔心,還以爲剛纔的事沒過去呢。
但顧思田卻是完全茫然的。都不知道孟錦浩這股子邪火打哪來的。
“姐夫?我姐夫死了,哪來的姐夫。”
這句話孟錦浩簡直是咬着牙說的。
“就憑咱孟家欠周家的情,你就應該爲我姐夫守節終身。如今我姐夫屍骨未寒,你連三年的孝期都未守到便跟了別人。我都未同你理論這件事情,你倒先口口聲聲讓我喚他姐夫?你別忘了,你倆連親都沒成呢。你這是……這是……”
“不知廉恥。不守婦道,水性楊花還是傷風敗俗?”
一旁的柳枝兒目瞪口呆的望着孟錦浩。原本還羞澀靦腆的小姑娘,因爲他的幾句話,一下子眼神凌厲了起來。
像一隻護食的貓,虎視眈眈的注視着覬覦自己食物的惡人。
顧思田也擱下碗筷,神情嚴肅的看着孟錦浩。
她想到了任何人來戳她的脊樑骨,但惟獨沒想到這個人會是自己的弟弟。
剛剛還親熱的叫她姐,一轉眼就“你”“你”的叫上了,簡直翻臉比翻書還快。
孟錦浩被堵的啞口無言,因爲顧思田說對了,他就是那麼想的。
“三綱五常,程朱理學姐你都忘了嗎?不管你姓什麼,你流的都是孟家的血,孟家的子孫守信守義,這都是祖祖輩輩教的,你不守了嗎?”
孟錦浩沒想到顧思田面對他的指責會這麼坦然,心中徒生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
果真是被這些程朱理學三綱五常教傻了的,認爲女子就必須恪守綱常。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從始至終誰又能從她一回?捆綁女人一生的可笑規矩。
“孟家子孫守信守義?父兄爲一己私慾禍連全家,他們守信了嗎?犯上作亂,違逆倫常,他們遵義了嗎?你跟我說守信義,難倒守信義的結果就是家破人亡禍連他人嗎?”
顧思田的情緒有些激動,孟錦浩也是不甘示弱,兩個人劍拔弩張的對着,空氣中都瀰漫着硝煙味道。
“父兄爲一己私慾那是他們背信棄義,但你我作爲孟家後人,就定不能步他們的後塵。如今你如此作踐自己,你又讓我這個做弟弟的如何自處?”
孟錦浩氣哼哼的瞪着顧思田,完全不覺自己錯了。
他們姐弟已經欠周瑜文兩條命了,這份情是需要一輩子來還的。
原本顧思田不提,他也就當不知道了。
可他沒想到顧思田會如此大大咧咧的就將白季辰這麼擺上了檯面,這就是明着打孟家的臉,打周家的臉,讓他姐夫九泉之下無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