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小巧的荷包,裡面裝着一個長命鎖,是她送給剛出世侄子的一份禮物。
年羹堯從她手中接過時,自然而然地掛在了腰間。
當時她還戲謔道:“這麼小的荷包,別在二哥身上不仔細瞧都瞧不見了呢!”
現在,這東西又出現在自己手中,就連那片金鎖也好好的塞在裡面。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二哥?父親與他無冤無仇,他爲何會下此毒手?
不對。
腦中一片電閃雷鳴,她忽然想起呂湘雲對她說過的那段往事。
胤禛奉命帶兵前去湘西剿匪,當時年遐齡和年羹堯都在湘西配合。胤禛沒有傷害石明卜的意思,還謀劃着將石明卜等人收入旗下。可是,德夯苗寨卻在一夕之間寨毀人亡,就連她的母親也死在那場圍剿中。
會不會是年羹堯違逆胤禛的意思,假傳胤禛的命令,發了狠要讓德夯苗寨全軍覆沒。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害她和姐姐自幼失去父母的罪魁禍首就是他,這個從小疼愛她,讓她依賴,甚至義無反顧地愛戀上的二哥?
年馨瑤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胤禛是在準備進府門的時候被無雨攔了下來,聽說石明卜被人掐死,而且年馨瑤也已經趕過去的消息,馬不停蹄的調轉了方向。
當他匆匆走入石明卜的寢室,只見年馨瑤跪在牀前,一動不動,甚至連一聲哭泣都沒有,整個人呆若木雞,垂頭盯着自己的雙手。
他示意無雨將呂湘雲扶開,自己俯下身,蹲在年馨瑤身旁。
“瑤兒。”他沒有去關注石明卜的死狀,心中眼裡只有年馨瑤,擔心她受不了這個刺激,傷上加傷。
可是,年馨瑤對他的輕喚並沒有反應,眼睛還是盯着手上。
胤禛萬分心疼,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瑤兒,別這樣。”
許是他的體溫燙痛了年馨瑤,她茫茫然擡起頭,看到了胤禛。她的手隨即緊緊握住,將手中的荷包藏在手心中。
“王爺,妾想爲爹爹守喪。”她眼中乾澀,已經再無眼淚,人也堅強了許多,開口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胤禛有些意外,這個要求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他並不介意,反而因爲她的堅強鬆了一口氣,自然是滿口答應。
“我陪你。”他甚至做出這樣的承諾。
此時此刻,年馨瑤的心思已經不在他的身上,他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感覺不到,心中滿是無邊的恨意。
她恨年羹堯,從她還在襁褓之中時就毀了她的家,她的親人。而後又傷了她的心,明明知道她非他不嫁,卻還找各種各樣的謊言來掩蓋真相,將她推給胤禛。
雖然她最終愛上了胤禛,但年羹堯曾經帶給她的傷害仍舊藏在心中,無法磨滅。
石明卜的死將當年的真相推到她面前,回想起這麼多年來的點滴,心中更是悲憤交加。年家撫養她們姐妹算什麼?愧疚嗎?贖罪嗎?以爲養大了她們就能磨滅當初所犯下的罪孽嗎?
現在,她全都知道了,要她如何去做,如何去復仇,如何忘記年遐齡和年夫人的養育之情?
這些情緒一直在她腦中爭執打架,卻並無結果,反而是她自己被折磨得異常辛苦,在石明卜落葬後,終是堅持不住,陷入沉沉昏迷。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守喪的那幾日發生了什麼,就連石明卜葬在哪裡都全無印象。
胤禛對她毫無辦法,怕她再受刺激,只好事事都順着她。她想守喪便陪着她守喪,她想看着石明卜落葬,便費心撿了一塊風水吉地,陪着她一同前去。
他請了個大夫常駐在王府之中,就怕萬一年馨瑤堅持不住了,能夠及時診治。
這幾日,年馨瑤的話很少,問她什麼都是點點頭,隨即就陷入虛空之中。他知道她的心在抗拒,抗拒自己的親人離開,抗拒接受這樣的結果。
順天府的府衙對此事尤爲重視,可是查來查去都毫無頭緒,害得胤禛大發脾氣。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年羹堯,畢竟這事發生在他回京期間,而他又是最有動機殺石明卜的人。但是,他確信年羹堯不知道石明卜來到京城之事,當初就是爲了防備這一點,隱瞞了石明卜的身份,對年家人從來都沒有提起過。
那麼,究竟是誰呢?竟有這麼大的仇恨,毫不拖泥帶水,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將人掐死。石明卜是練武之人,即便已經老邁,身手也比常人敏捷。面對兇手,他毫無抵抗的能力,就像老鷹爪下的小雞一般。
這個案子暫時被順天府劃爲懸案,不敢不查,卻又無從查起。
得知年馨瑤突然昏倒,又陷入病痛中,年羹堯再次來到王府中探視。
他的面色如常,明知道胤禛在查殺害石明卜的兇手,也不慌張,大搖大擺來府中求見。胤禛不動聲色地仔細觀察,也察覺不到異樣,心中對他的懷疑又減少了幾分。
面對他詢問年馨瑤的病情,胤禛掩飾道:“許是近日天氣寒冷,瑤兒見了風,染上了風寒。”
年羹堯點了點頭,懇求道:“不知奴才能否去探視側福晉,也好回去轉告母親。父親和母親都非常擔心側福晉。”
胤禛點了點頭道:“一同去吧。”
兩人來到年馨瑤寢室,見她正在喝着湯藥。
她的目光掃到年羹堯,手中的瓷碗猛然一晃,險些將藥汁打翻在自己身上。不過很快,她穩住了雙手,也穩住了情緒,掩下眼中迸發的火苗,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向胤禛請了安, 對年羹堯招呼道:“二哥來了啊!”
年羹堯站在離她較遠的地方,請了安,自然地關心起她的病情。
這一點,她聽胤禛面對前來探視的妻妾解釋過,便也應用了他的說法。
三人閒聊了一陣,年羹堯起身準備告辭。
突然,年馨瑤對胤禛道:“妾有些話想對二哥說,王爺能否暫時迴避?”
胤禛和年羹堯都是一怔,不明白她的用意。
但胤禛心裡疼她,自然不會拂了她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寢室。
才走出門,原本在裡間伺候的扶柳也走了出來,順便將門關了個嚴實。胤禛本想回到書房去,可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便擡腳走入一旁的暖閣,喝着熱茶等候着。
年羹堯不知道年馨瑤要對他說什麼,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可是年馨瑤卻對他招了招手,笑道:“二哥怎得站得如此遠?”
“奴才不敢,怕冒犯了側福晉。”
“咱們兄妹這麼多年,二哥這是要同妹妹見外了嗎?”
“奴才不敢。”
年馨瑤依舊在笑:“二哥就過來吧,咱們兄妹好久沒說些體己話了。過些日子二哥就要回去蜀地,再次見面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
年羹堯猶豫了一陣,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坐在了牀邊的一張凳子上。
可是年馨瑤並不滿意,伸手拍了拍牀邊,道:“二哥不如坐到這邊來,瑤兒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二哥。”
她的話令年羹堯萬分詫異,更加覺得不妥,百般推脫。
寢室內氣氛尷尬,暖閣中的胤禛也是坐立不安。
凌嬤嬤走入暖閣,見胤禛一個人坐在那裡愣了一下,問道:“王爺,年大人已經走了嗎?”
“何事?”
凌嬤嬤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對胤禛道:“上回年大人來似乎忘了將這個荷包帶走,奴婢想要拿去還給他。”
胤禛心中一凜,突然站了起來,問道:“嬤嬤在什麼地方找到的,側福晉可知道?”
“側福晉這幾日病着,應該是不知道年大人將荷包落下的事。奴婢是在側福晉寢室裡揀着的,心裡好生奇怪呢!”
當然奇怪。當日年羹堯用過膳後壓根就沒有進過年馨瑤的寢室,又怎會將荷包落在寢室之中。
胤禛想到年馨瑤這幾日的怪異,又想到方纔她讓他離開,忽然間,一個古怪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他來不及細想,忙衝了出去,生怕年馨瑤會做傻事。
他大力推開房門,只見年羹堯坐在牀邊,與年馨瑤面對着面。而年馨瑤的左手壓在被子上,右手卻隱在被子裡,正準備抽出來。
“你們在做什麼?”情急下,他大喝道。
年羹堯一驚,身子已經飛快拔起,向前走了幾步,跪倒在地。
“王爺恕罪。”
胤禛沒理他,眼睛瞧着年馨瑤,只見她已經伸出來的右手手中緊緊握着一把鋒利的剪刀。
他飛快地走到她面前,嘴裡卻對年羹堯說道:“病也探完了,你走吧!”
年羹堯不明就裡,以爲他見到自己和年馨瑤狀似親密,吃了醋,忙磕頭退下,就算是走在寒風中也是一腦門子的汗水。
他想了想年馨瑤今日的怪異舉動,又仔細思索了一下胤禛的態度,最終還是飛快地離開了雍親王府。
若是京城無事,他還是儘快回到蜀地爲妙。
而屋內的胤禛硬生生將年馨瑤手中的剪刀奪走,有些動氣道:“你想要做什麼?”
年馨瑤眼中含着淚,滿面恨意,“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